按規矩，方應要三日後離京；而且又因爲是天子親自下詔發配邊鎮的，所以很榮幸，將有兩個錦衛軍士負責解送方秀才去延綏鎮。

離開之前的三天裡，方應本顧不得離愁別緒和對前途未來的憂傷。他很忙，比他的父親還要忙。

首先，自從他父親出獄後，有一些同年同鄉同僚同窗如同雨後春筍冒出來，紛紛到浙江會館下榻拜訪問父親大人。

方應便主充當陪客之人，隨著父親接見各方人士。還好他也是讀書人，頗能上得了檯面。

這倒不是爲了人前臉刷存在，有父親這和很晃眼的大燈泡在，方應刷存在的效果幾乎是零。他的主要目的很簡單，還是爲了踐行約定。

因爲方應與劉吉劉閣老約定過，劉閣老想辦法幫忙運作父親出獄，而他方應作爲家屬，要爲用包括創作詩詞在的手段，盡力爲劉閣老鼓吹和讚，以此來幫助形象不佳的劉閣老提升譽度。

現在父親都出來了，結果比預想的還要好，那麼方應自然不能言而無信，甩甩手就走人，所以要抓時間把該辦的事辦了。否則失信於人還是小事，要讓劉棉花就此對父親產生什麼看法就大虧了。

因此方應在各路來賓面前，對文淵閣大學士劉吉而出救助父親的義舉進行了毫無保留的謝，表達出了發自心的尊敬，給予了無以復加的讚揚。

同時，他利用別人對自己小小詩名的好奇，當衆做了幾首七律詩（據劉大學士本人偏好），對劉大學士進行了藝化的化。

至方應本人認爲。效果是絕佳的。他別的本事沒有，想要全心全意的去吹捧誰，還能捧不起來？

不過這種際，還是很累人，尤其是他方應必須要繃神，全心的去應對。

傍晚送走了今天最後一位客人，站在庭院當中，著不那麼涼爽的夏夜晚風，方應了汗。暗有所指的說：“兒子我實在沒看出來，父親你在京城雖然才過了短短幾個月，各方面關係居然真不。”

每一個父親都想在兒子面前驕傲一把，方清之也不例外，再說他真沒聽出自己兒子話裡的涵。只自豪的答道：“君子羣而不黨。義之所在，雖然時日較短，但當然也會有些同道中人。”

方應“哦”了一聲，“原來如此，確實是很不錯的同道，不過前陣子全都消失不見了而已。

想起來，最近半個月我在京城連日奔波。他們這些人一個也沒見到，當時還以爲父親是孤家寡人，與別人全無呢。”

方清之臉面掛不住，輕輕斥道：“不要胡言語。在背後隨便議論他人！”

方應又想起了什麼，對方清之建議道：“父親你可以請幾個月婚假，回蘇州府去將王六小姐娶了罷。”

和兒子談起自己的婚事，方清之有點不好意思。總覺得最爲老不尊似的。“這個不急，也不用你心......”

“什麼急不急的。馬上就去請假，然後立刻離開京師。就是要以此爲藉口，趁這幾個月避避風頭，等幾個月後一切徹底風平浪靜時回京就好。”

方清之訝然道：“兩年不見，你懂得真不......”

方應趕提醒道：“父親別忘了三年學習之約，學完了你也就懂了。”

隨後方應離開了會館，去忠義書坊找姚謙。不是他一定要晚上去，實在是因爲他時間太張，必須要抓一切時間辦事。

姚謙十分恭敬，親自迎出大門，又將方應請到院一間雅緻小廳中，彰顯出幾分親近。

姚先生甚至想送方應一點點書坊乾，但被方應嚴詞拒絕了。當然方應找姚謙，不是沒有目的，主要是爲了落實自己的宣傳計劃。

“方公子儘管放心，這次你將我從東廠番子手裡救了出來，正愁無以爲報！不但在八時文選集上，今後凡我書坊刊刻的經義書籍，扉頁都放上你的勸學詩詞，這也是相得益彰！”

“那敢好！”方應得到這個回答，徹底放了心。他忽然想起東廠說姚謙這裡刊印見不得人的**，便又很晦的嘿嘿笑了笑，“還有個小忙，姚先生全。”

姚謙滿口答應道：“但講無妨。”

“姚先生這裡的**不知還有沒有？可否送給我幾套，也好在西行路上打發時。”

姚謙愣了愣，“書還是有的，但你確定需要這些打發時間？”

方應厚著臉皮道：“我活了十六歲，還沒看過**什麼模樣，這次也讓我開開眼界。”

姚謙便對旁僕役耳語幾句，那僕役就匆匆忙忙出了屋。沒過多久，他領著另外一人回來了，兩人手裡都捧著厚厚的一疊書籍。

方應忍不住上前取了一本，定睛看去，只見封皮上幾個大字——姚氏黃曆。

這是**？這是他印象裡應該很黃很暴力的**？方應震驚的扭頭問道：“姚先生人沒拿錯罷？”

姚謙嘆口氣道：“沒錯，本來歷書只有府纔可以頒佈刊行，民間不準擅自印製，以免藉此妖言衆擾人心，所以曆書就是**。

但查的一直不嚴，我對此也疏忽大意了，這次到京師一不小心捎帶了一批，就被東廠番子盯上了把柄。

不過我很奇怪，你真打算拿著好幾種黃曆，在路上打發時間麼？”

方應大失所，還以爲是能開開眼的當代時髦**讀呢，結果這**居然是老黃曆！

當夜由於天已晚，方應就在姚謙家裡借宿了。一夜無話，次日用過早膳，他就向東安門外尚公公宅邸而去。方應石這頭種馬，如今還尚府裡戰......

方應道清來意，又在門房裡等了片刻，便看到方應石出現在視野裡。

高大強健的石頭兄，如今居然走路搖搖晃晃，腳步十分虛浮。明明還有九尺大漢的樣子，卻好像一陣風就能吹倒似的。走得近些，又看到他臉蒼白，雙目無神。

方應戲言道：“這幾日過得如何？環燕瘦，樂不思蜀否？”

方應石忍不住虎目含淚，“秋哥兒，如今看到白花花的人子，我就想吐！我只想要你......”

這句話讓方應到悚然，暗暗遠離了幾步。

“我只想要你帶我離開啊！”方應石發自心的請求道。

方應嘆道：“不瞞你說，過兩天我就要被髮配西陲邊地了，本想帶你一起過去。但看如今你這狀況，實在不適合上路，不然就是要命。”

方應石哭無淚，“難道秋哥兒就將我捨棄在此，眼睜睜看著我油盡燈枯麼？”

方應無奈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最關鍵的是，我父親如今孑然一人，他好歹也是翰林老爺了，鞍前馬後沒人侍候也不像話。

如果我這做兒子的卻要人侍候，那就太不孝順了。所以我就想，你還是留在京師修養好子，然後在我父親邊聽用罷！”

“多謝秋哥兒諒寬大！”

離開前的最後一天下午，方應去拜訪了文淵閣大學士劉吉，這次拜訪有好幾層意思。

一是爲了繼續保持善緣，這位從化朝一直堅到弘治年間的閣臣，以後說不定還要打道。

二是要表明自己已經完了承諾，竭力幫著他挽回在輿論界裡那種尸位素餐、罔顧國事、自私懦弱的不良形象了。

下午時候，劉大學士果然是在家中的——看來午時早退這個習慣對他而言，已經是不可更改了。上樑不正下樑歪，化天子帶頭懶散，下面大臣也就有樣學樣了。

不過劉大學士的臉不好看，而且見了方應後，更不好看了。本來顯得白皙的臉龐，眼下幾乎黑的要滴出墨水。

劉棉花好歹也是堂堂的當朝大學士，他在這種狀況下還有心接見自己，這很讓方應寵若驚。

他對劉吉小心翼翼的問道：“閣老面有憂，不知所爲何來？”

劉吉怒氣衝衝道：“我上朝時，聽到議論說，那劉吉是趁人之危進行要挾，同時不忘索要好評和詩詞，以此來故意擡高自家份，所以行爲可鄙！

你自己說說，老夫哪裡趁人之危、趁火打擊了了？老夫可曾強迫過你麼？老夫難道沒有幫到你麼！”

方應可以看得出來，從來都是一切盡在掌握、從不怒形於的劉棉花真的生氣了。辛辛苦苦做了好事，最後卻被衆口鑠金，誰能忍住不生氣？

他想了想才答道：“閣老恩德，晚生銘於心。”

“別人都說你爲了救出父親去做一些違心之事，比如攀結老夫這大學士，都是有可原、孝心可嘉。

但同樣的事老夫這裡，就了沽名釣譽、東施效鼙！這是什麼道理！這還有沒有天理！”

節一旦掉了，就很難再撿回來。方應勸不了劉棉花什麼，只能很誠懇的回答道：“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罷！”

劉棉花眼前一亮，“此言大有深意，共勉共勉！”

方應苦笑，縱觀史書上劉棉花的一生，還真就是“走自己的路，隨便別人怎麼說”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