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西到河北行宮,千里馬跑起來只需要兩日的時間。
但這樣的兩日,吃要在馬背上吃,睡也不能睡,日夜奔行,不能休息。
顧元白不住。
但他做好了應對路上所有艱難險阻的準備,同薛遠說:“不要顧忌我。”
薛遠點頭,道:“我知道了。”
經過驛站時,薛遠帶上了清水和干,買了一床厚被,將顧元白橫著放在馬匹之上,于是日夜兼程,馬不停蹄地往行宮而去。
因為沒有護衛,時間也很是迫。薛遠為了安全,抄了一條鮮為人知的近路。他轉圈似的在路小道之中穿梭,提放著有可能的追蹤與危機。
夜晚,冷月高懸。
薛遠抱著顧元白的手臂收,顧元白枕著厚被靠在薛遠的膛上了睡,眉目不安皺。
這時,薛遠便會短暫地松開紅云的韁繩,快速地整理好顧元白上蓋著的披風,然后低頭,用糲而干燥的瓣在懷里人的眉心落下一吻,低聲:“好好睡。”
紅云即便是匹千金難買的千里馬,也需要吃草、喝水、休息。薛遠將這些事留在了夜間,在顧元白睡著了之后,他便將顧元白抱在懷中下了馬,牽著紅云讓它好好地吃一頓飽飯,睡一會兒的短覺。
顧元白睡得不安,偶爾會掙扎著要從惡夢中醒來,薛遠便側過頭細細地吻著他,好聲好氣地低聲:“沒事沒事。”
顧元白在這種安中,過了一夜夜昏沉的夜晚。
紅云夜間休息好,白日里再神奕奕地踏上前往行宮的旅程,顧元白抿著,他被照顧得很好,薛遠卻很疲憊,“你靠著我休息一會。”
薛遠笑了,靠在他脖頸之間深吸一口,“別,讓我聞聞。”
這就是休息了。
寒風抑或塵土,飛揚之間踏馬而過,薛遠將行程緩至了三天,在第三日的早晨,千里馬奔騰到避暑行宮之前。
行宮的守衛們被突然到訪的圣上嚇了一跳。
顧元白裹著一路的風塵仆仆,在薛遠的攙扶下往宛太妃的住趕去。一路所遇的宮人,要麼一臉驚愕,要麼滿目悲戚。
等終于到了宛太妃的門前時,那些被他派過來陪伴宛太妃的宗親孩子正圍聚在門外,不知是哪個孩子率先看到了他,驚喜高呼:“皇叔來了!”
顧元白的心一沉。
他忽而走不路了,從這里往房門里去,里面只有一片深沉的黑暗。這些黑暗好似有了實,重得宛若千金,散發著哀切的意味。顧元白掐了一把手心,告訴自己,你得走。
他推著自己走進了門。
昏暗的房間之中,人數稀稀。臥房之中的床上躺著一個人,和親王妃坐在床側,正在拭著淚。
被子中的人出一只仍然溫潤的手,氣息卻斷得接不上來,“元、白。”
顧元白的眼瞬息紅了,他上前握住宛太妃的手,“母妃,兒子在。”
“我兒,”宛太妃已經被宮人換上了一漂亮繁復的裳,這裳層層疊疊,繡圖如活了一般巧,真是哪哪都細致極了。襯得宛太妃溫的眼眸,都好似有了幾分回了神的氣,“你怎麼不聽母妃的話,你是趕了多久、多久來的?”
顧元白張張,卻沒有聲音發出,他使勁兒咳了下嗓子,終于能說出話來了,“許多日。”
宛太妃嗔怪地看著他,手指在顧元白的手背上緩緩挲,“母妃要走了,不能再叮囑你了,元白,你一定要記得母妃說過的話……”
說上一句話便要過上許久的時間,屋中不知是誰已經響起了泣之聲。顧元白卻覺得眼睛干,只看著宛太妃鬢角出幾發白的發,眼旁幾笑起來的皺紋。
宛太妃還很年輕,但的皮囊卻從到外散發著沉沉的暮氣。這樣的暮氣眼可見,只寫了四個字——油盡燈枯。
“母妃到了黃泉,便能和先帝同姐姐說了,”宛太妃眼中紅了,淚珠順著臉側劃過,滴滴被枕吸去,“咱們元白,是個好皇帝,好兒子。”
顧元白握著的手,咬著牙抑住嚨里的哭意。
宛太妃說完了這幾句話,就有些累了,轉頭看著顧元白,費力地抬手,去顧元白臉上的灰塵,“母妃下葬那日,你不準來。”
顧元白吐出一個字:“不。”
宛太妃想說說他,但是話到邊,卻又咽了下去。不說話了,眼中出回憶的神,母子兩人的手握著,過了不知道有多久,宛太妃的手突然失去了力氣。
顧元白抵著的手,極緩極緩地眨著眼,“母妃。”
宛太妃沒有出聲。
顧元白張開,大口大口地吸氣呼氣,呼吸聲都在抖。他從宛太妃的手上抬起頭,便見到宛太妃雙目閉,好似睡過去的面容。
手中一,宛太妃的手從顧元白的手指上落離開,重重捶打在床褥之上。
宛太妃薨了。
顧元白只覺得呼吸都要停了。耳邊的哭聲驟然響起,又好似隔了千山萬里般的那般遙遠,面前好像有人上前來勸,“圣上,放手吧。”
放什麼?
心口驟然疼痛了起來,顧元白滿頭大汗地捂著口,周圍的喊聲突然響亮,震耳聾地鉆到顧元白的耳朵里。顧元白卻難,呼吸重,眼前發黑。
薛遠道:“圣上!”
顧元白最后一眼便是他扭曲猙獰的張神,那之后,黑暗襲來。
圣上暈倒了。
整個行宮之中的醫聚在殿中一一把脈,每個人的神經都繃起,薛遠站在床尾,看著床上的人雙目紅。
追著圣上的侍衛們終于到達行宮了,他們腳步匆匆地沖了進來,大批大批的人填滿了整個宮殿,讓人連息都覺得困難。
他們騎得是良馬,趕不上千里馬的速度,又走的是道,即便是比薛遠還要疲憊的日夜趕路,但還是晚了有兩個時辰,就這兩個時辰,圣上就暈倒了。
侍衛長看到薛遠就想要沖上去揚拳,但拳頭還未揚起,又挫敗落下。
薛遠帶圣上來見宛太妃最后一面是錯的嗎?
如果不來見宛太妃最后一面,如果聽到了宛太妃抱憾薨了的消息,圣上就不會這樣了嗎?
會這樣,甚至要比這樣更加難過。
侍衛長鼻音沉重,“薛大人,圣上暈了幾個時辰了?”
薛遠好像沒有魂了一樣,過了許久許久,他才從鈍疼的心臟中回過神,沙啞道:“一個半時辰。”
侍衛長又問:“醫有說些什麼嗎?”
薛遠卻不見回答,侍衛長抬頭一看,薛大人正眼眸通紅,眨也不眨地在盯著圣上在看。
醫們原本以為圣上至多只會昏迷一日,但卻沒有想到,直到兩日后圣上也沒有睜開眼。
醫徹底慌,行宮之中不適合醫治圣上,軍出征,一路護著圣上回到了京城之中。太醫院的醫們日夜不睡,琢磨著圣上為何昏迷不醒的緣由。田福生和監察在與圣上的心腹大臣們商議之后,住了圣上昏迷不醒的況,只以圣上養病為由來應付百。
前朝和廷也因此暫時安穩如平時。
和親王府。
王先生收到了消息,大喜!他派人刺殺顧斂時,卻沒料到薛遠為了抄近路而帶著顧元白走了另外一條道。千里馬奔騰,與王先生的人正好錯過。等回程時再想要潛伏,卻等來了黑甲軍。
刺殺顧斂雖然沒有功,但也有了意外收獲,顧斂如今昏迷不醒,這不正是一個大大的好機會嗎?
宛太妃邊的這顆棋子就是王先生手中最大的棋子,當真是不枉費大量的心,終于是起到了作用。
王先生立即采取作,決不能浪費這個天機。
不到幾日,民間便流傳起圣上病危,已命在旦夕的消息。
這謠言愈演愈烈,甚囂塵上。京兆府尹及時做出了反應,加強士兵巡邏,一旦發現此等不實謠言,立刻抓住扔進牢獄之中。
但事實擺在眼前,百已經數日未曾見到皇上了,皇上養病,是養什麼樣的病?為何獨獨能見參知政事、樞使和幾位尚書大人,卻不能見其他人?
宮中殿前伺候的宮侍話語中的含糊不清,田總管臉上逐漸加深的焦急和憔悴。恐慌還是漸起,百之中、百姓之中人心惶惶,都想要知道圣上如今怎麼樣了。
圣上如今還在昏迷著。
已昏迷十幾日了。
人會因為什麼而陷這麼長久的昏迷呢?
太醫院的醫茫然,他們試過了各種的辦法,但還是手足無措,無計可施。
每一日都要比前一日更為焦灼而不安。不安的百們也聚起來到了宣政殿前,高呼“萬歲”,請圣上見他們一面。
殿中的眾人面凝重,彼此對視了一眼。
如今已無法再制住了。
又怎麼可能只是百、京城百姓們惶惶不安呢?這些以圣上為中心的心腹大臣、監察和東翎衛,宮太監們,每一個都急得上燎泡,都覺得風雨來。
他們也不安啊,他們更急,急得日日在殿前等著圣上醒來。圣上,您快點醒吧,您這座山要是再不醒,咱們就擔不住了。
當日,參知政事和樞使出面,阻了百們的面見。但第二日、第三日……終于,圣上昏迷不醒的消息終究還是無奈地被宣告了出去。
朝廷嘩然。
而這一日,王先生冠楚楚,特意整理了數遍的袖口和冠,緩步走進了和親王的房中。
和親王正坐在桌后,書桌上攤開著一本不曾被過的書。他的面憔悴而昏沉,雙目無神。
“王爺,”王先生行了一禮,直言道,“圣上病重了,如今已是奄奄一息。”
和親王驟然起,猛得回了神,他死死盯著王先生,“你說什麼?!”
王先生曾用西夏使者來試探過和親王,和親王雖易怒易躁,但在大事上卻分外拎得清。他絕不會和王先生這個異國人來合作圖謀大恒的皇位,所以王先生本就未曾打算做無用功。
他只是憂慮地道:“圣上已昏迷數日不醒,宮中醫也毫無辦法。在下心想,若是醫不可治,那便是巫了。若是有人用了巫蠱之使圣上長眠不醒,這又怎麼能是醫可治的?”
和親王慌張地從書桌后跑出來,攥著王先生的手,“先生有辦法?”
“在下云游四海時曾認識過一位通巫蠱之的好友,這位好友此時應當就在京城,”王先生嘆了口氣,“只是王爺,我等被拘于府中,即便是我這好友肯相助,我們也到不了圣上的面前啊。”
和親王的呼吸重,他咬牙,“我來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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