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輩子,都沒離開過這座城。”老婆婆蒼老的臉上滿是凝重和喟嘆,“我仍舊記得二十多年前的那一夜,滿城火,巷弄廝殺,士兵們的尸堆積山,那呀,幾乎淌了河!”
咳嗽了幾聲,接著道:“我剛從太守府辦完事兒出來,迎面就是嗖嗖的箭矢,幸虧我命大,才僥幸逃回家去,可家里的雙親和妹妹都已不知去向……”
絮絮叨叨的,裴道珠沒怎麼往后聽。
裴道珠只抓住了最在意的關鍵詞:“太守府?您那晚,在太守府?”
老婆婆點點頭:“怎麼?”
“那一夜,太守府里是不是有個剛出生的嬰兒?乃是蕭家的九郎,如今名喚蕭衡,位居郡公,前些年曾帶兵征伐蜀國。”裴道珠萬萬沒想到能在這破廟里遇見線索,不眼睛發亮,“婆婆可記得他?”
老人沒說話。
蓬頭垢面,骯臟花白的長發遮掩了的臉。
可這一瞬,裴道珠仍舊敏銳地捕捉到,對方逐漸變化的緒。
很顯然,那一夜在太守府的經歷對這位老婆婆而言,似乎并不尋常。
追問:“婆婆?”
老婆婆的聲音變得冷漠嘶啞:“你是什麼人?”
“我……我是蕭郡公的夫人,裴家道珠。”裴道珠選擇據實以告,“還請婆婆告訴我,那晚太守府,究竟發生了什麼。”
正襟危坐,藏在寬袖里的小手,逐漸握一把鋒利的匕首。
想知道那夜的況,因此選擇坦誠相對。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若是這老婆婆不識好歹,想把的份過外面正在抓人的北國士兵,那麼不介意送上西天。
“蕭郡公的夫人……”老婆婆念叨著,仔細打量裴道珠半晌,終是搖了搖頭,“實話與你說吧,我原是西海城的穩婆,臨時被請去太守府,說是蕭家夫人要生孩子了。可是我走進后院,尚還沒有踏進那間閨房,那些丫鬟就說夫人已經生完了。”
裴道珠怔住:“提前誕下孩子,倒也不是什麼稀罕事。為何我剛剛提起太守府時,婆婆反應那麼大?”
“若僅僅如此,自然沒什麼。”老婆婆雙眉蹙,“但我既然來了,自然沒有轉就走的道理,我總得拿些賞錢不是?畢竟,我可是推了不產婦家的邀請,特意趕來太守府接生的。于是我趁著婢們不注意,溜進閨房……我,我瞧見了襁褓里的嬰兒。”
越往后說,聲音越是得極低,仿佛那是什麼不可告人的。
裴道珠張:“然后呢?”
“我接生過多孩子,那襁褓里的嬰兒,本就不是剛出生的模樣!”老婆婆聲音發抖,“我瞧著,分明已有足月大!”
裴道珠的瞳孔冷不丁地小。
足月大……
這是不是代表,蕭玄策本就不是蕭老夫人所生?!
老婆婆接著道:“我知道,越是這種世家大族,里面的私越是多。我不敢多留,連忙溜出閨房。我想回家去,可還是驚了院子里的侍衛。他們對我痛下殺手,倒在泊里的時候,我以為我就要死了。
“然而恰在那時,北國人打了過來。太守府一鍋粥,我僥幸撿回一條命,帶著重傷逃離了太守府。這麼多年過去,蕭家的勢力如日中天。我怕呀,我怕他們知道我還活著,知道我窺視了他們的,要再殺我一次。于是這些年,我蓬頭垢面東躲西藏,我連家都不敢回,唯恐連累家人……”
不自地潸然淚下。
裴道珠始終緘默。
心底,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蕭玄策并非蕭老夫人所生,莫非是蕭老夫人為了固寵,從別抱來的男嬰?
可是這完全說不過去,蕭老夫人膝下子嗣眾多,并不缺兒子。
如果問題不是出在蕭老夫人上,那麼便是出在蕭玄策上。
蕭老夫人和蕭相爺希能把蕭玄策留在蕭家,于是特意給他安排了這麼一個份。
那麼,蕭玄策原本的份是什麼?
他是誰的孩子?
萬千思緒縈繞在腦海,裴道珠很明白,現在大約是想不出答案了。
又想起什麼,道:“婆婆,我前幾日在太守府見過一位穩婆,似乎是你妹妹。過得很好,你不必擔心。”
老婆婆笑了幾聲,便又劇烈咳嗽起來。
息著搖搖頭:“我如今已是不中用了,只怕撐不過幾日。這些,我原是打算帶進土里的,也就是念在你今夜為我和這群孩子煮粥的份上,才告訴的你。夫人啊,煩請您念在我機的份上,在我死后,替我好好安頓這群孩子,他們都是我這些年撿回來的棄嬰,可憐吶!”
裴道珠點頭應允了。
夜漸深。
破廟寂靜,只能聽見眾人睡眠時的呼吸聲。
裴道珠毫無睡意,睜著眼睛,靜靜凝視廟外的那一明月。
事到如今,一切都說得通了。
怪不得蕭相爺總是對蕭玄策格外嚴厲,怪不得蕭家的幾位兄弟都不怎麼親近蕭玄策,原是因為他的上,流的本就不是蕭家的。
月照落進來,裴道珠周泛起一層寒意。
了子,艷的小臉清寒如霜。
等將來回到建康,是否要告訴蕭衡這個消息呢?
他能接嗎?
他會相信嗎?
等到將來真相大白時,自己又該如何面對他?
沒有了出名門的環,還會他嗎?
裴道珠心如麻。
……
次日。
裴道珠在黎明前才淺淺眠,還沒睡上一個時辰,就被哭鬧聲驚醒。
坐起,那群小孩兒圍在老婆婆跟前,不停搖晃對方,然而對方毫無反應,已是十分僵。
謝麟低聲:“我探過鼻息,這婆婆已是沒了,須得盡快安葬才好。”
安葬老婆婆之后,裴道珠著頭皮接納了破廟里的小孩兒,卻不知該如何養活他們。
而城中的局勢也愈發張。
蕭榮為了向元承表忠心,非得把西海城翻個底朝天,一心要抓住裴道珠邀功請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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