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山道上暑氣蒸騰。
騎在馬背上的封老二從西裝口袋里掏出了一條帕。
他用冷白修長的手指住帕的邊緣,沿著額角輕晃一圈,收手,再將被汗打的帕重新疊好,塞回了口袋。
“二爺,去車里等吧。”封老二后的下人同樣騎著馬,前掛著稽的紅花,“天兒太熱了。”
“再等等。”封老二扶正了帽檐,拍了拍下不停嘶鳴的駿馬,“時辰快到了。”
“去車里等也啊,白爺的轎子來了,我就喊您。”
“我自己的媳婦兒,你來接?”封老二余一掃,下人瞬間噤了聲。
說話間,山道盡頭飄來稀稀拉拉的喜樂,封老二循聲去,只見塵土飛揚,是送親的隊伍。
男人勾了勾角,從口袋里取出一副金邊眼鏡架在了鼻梁上,上的匪氣瞬間消散。
封家的二爺長相俊,形修長,鏡片后狹長的眼尾還有一點進皮的淚痣,再套上筆的軍裝,模樣斯文,氣質儒雅,如果口沒有那朵礙事的大紅花,活一副富家公子的模樣。
坑坑洼洼的山道上走來一支無打采的送親隊伍。
下人著汗,驚喜地喊:“二爺,白爺的花轎來了!”
封老二推了推鼻梁上的金邊眼鏡,騎著馬直奔而去。
前行的隊伍被攔住,人群里發出一陣。
“這是……這是封三爺討的媳婦兒!”扛著嫁妝的伙計壯著膽子喊,“快讓開!”
封二爺尚未開口,他座下的馬先不耐煩地揚起了前蹄。
“哪個不長眼的東西敢攔?”下人趕過來,甩著馬鞭,把腰間的牌子亮出來,“這麼大一個‘封’字,你們看不見?”
那確確實實是寫著“封”字的木牌,被紅繩拴著,下面還墜著金的穗子。
封家的名號在金陵實在太響,不過是一塊腰牌,原本懶散的隊伍瞬間打起了神。
領頭的婆原本已經掉在隊伍末尾,趴在小驢上打瞌睡,聽見一個“封”字,猛地驚醒,拽著驢跌跌撞撞地跑上前來,人影都沒看清,先號喪:“封三爺哎,您可算來嘞!”
把途中遇到的大小事宜濃墨重彩地說了一通,最后小心翼翼地問:“您不是悔婚了嗎?”
封二爺的眼皮子抬了抬,雙手著韁繩疊在前,目粘在人群正中的小轎上,笑得意味深長:“我這不是來了?”
婆松了口氣,笑逐開:“我就說流言蜚語聽不得。這白爺雖然流落風塵了花魁,可他賣藝不賣,干凈著呢!”
封二爺敷衍地點著下,抬手對后的下人做了個手勢。
下人會意,扭頭吹口哨。
天地間瞬間沉寂,宛若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接著地面上的石子開始微微震,悶雷般的轟鳴由遠及近。
婆面一白,捂著心口躲在驢后,里念叨著“善哉”,還把袖管里藏著的佛珠拽出來,神經質地轉。
封二爺是帶著警衛隊來的。
訓練有素的警衛員迅速接手了送親的隊伍,連塞著白爺的小轎都由他們扛起。
封二爺端坐在馬上,明明警衛員的速度已經很快了,他依舊有些不耐煩,甚至把鼻梁上的眼鏡取下,用帕細細地,眼角的淚痣都藏在了眼角淺淺的紋路里。
“二爺,好了。”終于,下人湊上前來,“都換了我們的人。”
“,走吧。”封二爺滿意地將帕疊好,再次塞進口袋。
浩浩的隊伍眨眼間就消失在了道路的盡頭,婆靠著驢了好幾口氣才緩過神,前湊滿了抬轎的伙夫,都在問:“那真是封三爺?”
“要不然呢?”婆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甩著帕子啐了聲,“呸,還封家人呢,翻臉兒翻得跟翻書似的,明明說了不娶,今天又土匪一樣攔在道上搶親!”
“萬一不是封三爺,咱們的罪過可就大了!”
“罪過,什麼罪過?沒瞧見那塊腰牌嗎?”婆被伙夫氣樂了,叉腰冷哼,“封家的大爺前些年死了,二爺是個不舉的殘廢,就那麼一個三爺定了親,剛剛騎著馬來的,不是他,還能是誰?”
“瞧你們畏首畏尾的樣兒!都跟我回去領工錢,便宜你們了,明明沒走到金陵,錢還是一樣多……”
婆帶著伙夫們漸行漸遠,山道上再次陷了駭人的死寂。
而被捆得結結實實的白鶴眠正在轎子里痛苦地掙扎,手腕滴下幾滴黏稠的。
他真的被封三爺退了婚,撕碎的婚書還擱在家里的書桌上呢。
白鶴眠掙不開上的繩子,氣吁吁地倚著轎子發愣,他汗流浹背,火紅的旗袍漉漉地粘在后背上,早起化的妝全暈開了,眼尾猩紅,狼狽不堪。
鼎鼎有名的花魁半路被山匪劫走,怕是想不賣都難。
白鶴眠面一僵,住了藏在掌心里的雨花石。
他死活想不明白。
封三爺退婚退得大張旗鼓,說白鶴眠流落風塵,污了家族門楣,必不可再進封家的門。
他被冷嘲熱諷慣了,婚事黃了就安安心心地當著花魁,今早卻莫名其妙地被幾個使婆子從床上拽起來,穿打扮一番,塞進了花轎。
白鶴眠起反抗,最后敵不過伙夫人多,被捆了扔在轎子里,一路晃晃悠悠地往金陵城去。
要不是半路殺出一隊撿了封家腰牌,狐假虎威的馬匪,伙夫難不真要把他抬進封家?
白鶴眠不認為來接他的真的是封家人,直接在封二爺腦袋上安了個馬匪的名號。
平落虎被犬欺,白鶴眠坐在轎子里干著急。他早已不是金貴的白家爺,自家道中落,他過得不如普通的,若不是好心的客將他捧了花魁,哪里來賣藝不賣的好事?
扛轎子的人步履穩健,白鶴眠漸漸困頓,但他不敢合眼,生怕睜開眼睛,自個兒就到了土匪窩,再也逃不出去了。
他還想跟好心的客私奔,過神仙快樂的日子呢。
白鶴眠強打起神支撐了幾分鐘,最后還是抵不過睡意,迷迷糊糊地合上了雙眼。
騎馬走在小轎邊的封二爺勒了韁繩,翻下馬,示意扛轎子的警衛員停下,自個兒起沉甸甸的簾子,俯湊了過去。
白鶴眠有副好相貌,要不然也當不了明艷人的花魁。許是一路又驚又被嚇,他此刻小臉蒼白,眼尾發紅,漉漉的發梢粘在額角,看著就讓人心生憐惜。
封二爺的眼睛微彎,手將白鶴眠抱了出來。
白鶴眠睡得沉,腦袋一晃,出了纖細白的脖頸。
路邊的樹上趴著蟬,力充沛地嚎。
封二爺眼底刮起的風浪也在嚎。
風帶了燥意,白鶴眠無意識地把臉在封二爺的口,像是嫌日刺眼,脖頸深的刺青也約約出了頭。
封二爺腳步微頓,目粘在那一青灰的印記上,等蟬鳴聲漸弱,才邁步往汽車里鉆。
車一直跟在隊伍的末尾,現在才派上用場。
封二爺將白鶴眠上的繩子解開,手取了口袋里的帕,原想幫他拭傷口,很快又想起帕子已經臟了,便取了個水囊,將清水潑在了他的手腕上。
白鶴眠微微蹙眉,不舒服地輕哼,在封二爺懷里翻了個,一條白花花的從旗袍的開衩了出來。
艷驚秦淮的花魁,自然不是浪得虛名。
原本被捆著,白鶴眠上的風味兒還沒散開,如今沒了繩子的束縛,舒舒服服地趴在封二爺懷里,盈盈細腰便扭出了花樣,明明什麼也沒干,偏生勾起人心底的火。
可他眉宇間并沒有經人事的意,反倒籠著層懵懵懂懂的純。
兩廂雜糅,怪不得他賣藝不賣,照樣勾得爺小姐們飛蛾撲火。
火紅的旗袍沾了水,漉漉一團,其間盛開著青的花。白鶴眠連都文了刺青,封二爺低下頭,鼻尖上懸了汗,卻無暇去。
那是朵牡丹。
封二爺覺得昏睡的白鶴眠在自個兒懷里熱熱烈烈地盛開了。
“二爺,前面有三爺的人。”旖旎的氛圍冷不丁被下人的聲音攪散。
封二爺一把拉住白鶴眠的旗袍邊緣,將他出來的大遮住:“繼續往前走。”
“可是三爺……”
“無妨。”封二爺將白鶴眠抱在前,微微一笑,鏡片后的眼睛閃著凌厲的,“正好讓他來認認人,總不能連自己的嫂子也不認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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