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高手之間的過招，你來我往，衛景昀顯然被家中的妻子叮囑過了，每一句話都頗有深意，“這孩子守禮，知道自己是外臣家眷，本來沒有資格殿，故此一直在殿外等候著，得皇上和母后允許了，方敢進來。”說到這里，他話鋒陡然一轉，側了側，對著妃嬪席上道，“母后年邁，如今早已不打理后宮，臣似乎該問問如今后宮的第一人——瑾妃娘娘，請問臣的侄，可以列席嗎？”

　這句話就是有意地針對了，誰都知道如今攝六宮事的是貴妃，他偏偏要去問青梔，若是貴妃心中計較，往后青梔要面對的就是無窮的麻煩。

　好在青梔素知白初微的心，又早有提防，聞言不過是攏起一抹縹緲的笑容，“平王爺許久不在京城，也不知六宮的事，原是有可原，不過這終究是春節國宴，好些事兒都該打聽清楚了再拿出來說，不然徒惹大臣們笑話。本宮一向尊重貴妃娘娘，皇上也認為娘娘賢淑有德，后宮亦在娘娘的掌管下井井有條，本宮并不敢僭越分毫。至于平王爺的侄，若是本就想來，該提早給皇上說說，這方是作為長兄應守的規矩，如今在外面冰天雪地的地方站著，殿又這般溫暖如春，驟然進來，一冷一熱，恐要生病。”

　青梔這一番連消帶打，不僅化解了白初微被忽視的尷尬，將捧至絕對高的地位，又譏諷了衛景昀不守禮數，沒有長兄的樣子，還略略提點了眾人王妃的這位侄站在外面不合理的地方。當真是一石三鳥。

　衛景昭心中為暗暗喝彩，到了臉上，只是淡淡一笑，“既是這樣，不如先把小姑娘送回去吧，皇嫂已經纏綿病榻，導致年節都不能親人團圓，若是再病個侄兒，皇兄恐怕忙都忙不過來了。”

　衛景昀聽見青梔的話，已不知該如何反駁，臉黑若鍋底，接著又被這春風化雨的“關懷”堵了一堵，一時半會兒接不上話，緩了緩才道：“芷有萬般不是，都已經魂歸西天，讓瑾妃娘娘出了口氣，臣妻已經接。如今臣妻只得將侄當做親生兒看待，如是臣妻的侄沒有挑選到好的夫君，臣妻恐怕要病上加病，到時候不能挪，總住在京城，也不是個道理。”

　青梔莞爾一笑，“平王爺這可說錯了，芷郡主之死，并非為了本宮出一口氣，的死不過是為了讓許多人知道，這世間，因著皇上的統領，有著它該有的公道。”

　衛景昀咬了咬牙，論斗，他斗不過青梔，心中不免有些后悔答應了吳氏“用稱病給太后皇上表明態度”的提議。如果吳氏在，一定會有法子堵回去。

　青梔那邊是沒有希“攻破”了，衛景昀只能轉向衛景昭，“皇上，臣與臣妻都已年華老去，心中也沒有別的記掛，只希兒平安，若是臣妻病加重，又是在這京城，別的臣兄不怕，只怕影響到皇上聲譽。”

　聽到這是明顯的威脅，衛景昭當即就笑出了聲，說到底，往后宮里再加個人，又能如何？

　“看來若是朕不同意，就顯得不近人了。”明晃晃的燭照在神各異的面容上，卻照不清心的真相，衛景昭抬了抬手，臉上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讓進來吧，好在這夜宴，多個人也不多。”

　大臣們都敏銳地察覺出上首的刀劍影，本來該喧喧嚷嚷的綺華宮，這一刻尤其安靜。

　在這樣一片安靜中，吳家姑娘的殿，就顯得那麼萬眾矚目。

　不長的裾微微劃過的地面，可見一雙繡了牡丹的青繡鞋一步一步踩在地上，寂靜無聲。大抵是為了新春該有的喜慶，著了一正紅的曇花錦，其上還以細的繡工繡著如意紋，仰著臉，在眾人的注目之下沒有任何局促不安，致的妝容附在一張年輕而又姣好的臉上，眼微微上挑，眼皮上襯著胭脂，與一雙朱正好呼應。

　發間蘭花蕾形的鎏金步搖微微抖，仿佛花叢間翩翩起舞的蝶，帶著明麗的笑襝衽萬福，“臣吳錦織見過皇上，愿皇上歲歲金安；臣見過太后娘娘，愿娘娘年年如意。”

　因沒有皇后，吳錦織只是向各位妃嬪行了禮，便垂首立在原地。

　打了這麼個照面，縱然青梔是子，也不得不慨一句，看來著吳氏宮，是必然的了。

　不為別的，這樣的一張臉，俏鮮艷，又不落于平俗，在這宮里，是頭一份兒。

　當年的純孝皇后盧盈真也是艷麗的子，但的艷麗，主要是依仗著家世，子飛揚，又喜歡著明亮的服罷了。而吳錦織的舉手投足間，都著一種千百的風，也不知小小的年紀，是怎樣被養了這種子。

　何雨深坐在青梔旁，輕輕地嗤笑了一聲，附耳過去小聲道：“你瞧咱們皇上，之前還不怎麼待見，這人一進來，眼睛都沒有挪開過。”

　青梔舌尖有些發酸，像是咬了一口青梅，水蔓延，齒間還帶著些苦，但只能將這酸合著菜肴酒一并吃下。

　又有什麼辦法呢？他本來就是天下之主、高高在上的皇帝，哪怕這世間所有好的子都被他收后宮，也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不僅如此，或許還有言會稱頌他為了皇家子嗣綿延而雨均沾。

　心里忽然又想起之前和梳月說過的話：未來或許有那麼一天，子不必再這樣卑微，不必再與他人分自己的夫君。可惜，自己是等不到了。

　“哀家瞧著是個不錯的姑娘，長得這般貌，想來提親的人已經踏破門檻了吧。”吳錦織立定后，太后適時地開口說話。

　單提貌而不說禮節，青梔很明白太后的意思。

　吳錦織似乎沒聽出這話的深意，臉上適時升起的兩片紅暈宛如黃昏時分天邊燦爛的云霞，“回太后娘娘的話，臣多謝娘娘夸贊。臣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家中也不是大富大貴，是以尚未聽說有什麼人提親。”

　太后著意不去提禮數，吳錦織的守禮卻在自己的話語里盡數展現出來。

　太后的笑意輕若薄紗，“噢，那倒還是個嫻靜的孩子。”

　吳錦織再度行禮，雪白的脖頸在長長的發間若若現，彎出優雅的弧度。

　對于衛景昭來說，好看自然是好看的，但宮里的妃嬪們容貌都不差，傅青梔唐思宛都是天人之姿，吳錦織不過是年輕鮮，又頗有嫵的味道，才讓他多瞧了兩眼，等到太后和吳錦織一番話語過后，他便也開口了。

　“既然隨著你平王姑父來到家宴上，也不必太過拘束，吃好便是，若是有瞧得上的青年才俊，朕與太后便為你指婚。”

　吳錦織謝恩，沒有被皇上一下子看上，尚且稚的臉上也未見什麼失落，泰然自若地坐到了席間。

　何雨深瞥了青梔一眼，“心里不舒坦了？后面多半還有更不舒坦的，這姑娘小小年紀，腦子似乎很好使，這事兒啊，還沒完，估著到時候吳氏一發招，皇上也扛不住。”

　青梔在面前也不說假話，“不舒坦是有的，但皇上本來也不屬于我一個人，多來個人分寵，還能讓我看清皇上對我究竟是怎樣的心意，這般想想，便了一件好事。”

　何雨深的嘆息像殿外那悄然落下的雪花，“咱們人啊，只能這樣想才能有所安罷了。”

　青梔掩飾不住輕輕的苦笑，只得低頭撿了些佳肴，以免被旁人看見。畢竟在這個位置，一言一行都要謹慎，不然指不定還要傳出自己善妒的話。

　人總是這樣，痛苦的事若是為難到了別人上，心就會好多了。

　為著這麼個人，嬪妃們這頓晚膳吃得是惴惴不安，先前說要選宦人家的兒，是早都說好了的，大家只需坐在位子上看們爭奇斗艷，但這位吳錦織不一樣，能不能宮，也就是待會兒皇上一句話的事。

　竹之聲漸起，有舞著飄揚的裳，甩出婉約的袖，荷葉邊的袂似盛開的百花，玲瓏雙腳隨著樂曲踏出歡樂的步子。

　推杯盞之間，青梔無意間看到了好幾次，吳錦織兩道灼灼的目，一直盯著衛景昭的方向。

　這樣磨人的目，衛景昭當然忽略不掉，有幾次也偏過頭去，還不等反應過來，那邊廂就是煙花般絢麗的一抹笑容，大大地綻放開來。

　明明因為衛芷之故一點也不肯接吳氏的衛景昭，上這樣鮮妍明的笑臉，也委實做不出冷漠推拒的樣子。

　當然，有時候笑過，他便下意識地去看青梔，這一份兒心虛，也就自己才能會得到。

　一時酒足飯飽，夜沉沉，天空飄下的雪也由一開始的雪粒早已變作飄飄然的鵝，有大臣開始陸續告退，宴席終于接近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