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升起的太火辣辣照在小院的青石板上,反出刺目的白,卻不及廡廊下那清貴年的目讓人怵然。
黎亮獨自站在院子中間,著有序散落在四周的護衛,心不斷往下沉,腦子卻前所未有的清明起來。
“你,你是宋家的人?”大熱天的,他臉卻如雪般的白,“是英國公府的世子爺?還是……二爺?”
宋翰?
他怎麼會覺得自己是宋翰呢?
宋墨的心更冷了。
“這有什麼區別?”他問黎亮,背著手,慢慢地走到了臺階上,俯視著院子中間那個因為懼恐而渾發抖的男子,“難道宋翰來了,又有什麼不同?”
黎亮抬起頭來,看見宋墨眼底的不屑。
多年前的往事,又一一浮現在他的腦海里,埋在心底十幾年的屈辱頓時像火山似的發出來。
“貴呢?是不是你們把從燈市擄走了?”他握著拳頭瞪著宋墨,眼睛紅,“當初是你們像甩破爛一樣的把甩給了我們……怎麼?現在突然想起宋家還有個流落在外的兒,找個教養嬤嬤告訴幾年規矩,就可以給你們宋家聯姻了?我呸!姓黎,與你們宋家沒有關系,你們休想再害!現在可不是十五年前!宋宜春那個畜生當家,連宋家連任的太子太傅之職都沒有保住,不過得了個五軍都督府掌印都督的職位;我們黎家也不是從前的黎家了!腳的不怕穿鞋的,你們要不把貴出來,我就到長安大街去喊冤,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們宋家當年都干了些什麼!”他說著,就朝廂房沖了過去,“貴,貴,你是不是在里面?舅舅來了,你別害怕,我這就救你出去……”
段公義幾個怎麼會讓他靠近宋墨,三下兩下就把他給按到了地上。
屋里的貴聽了卻像小牛犢似朝外跑:“舅舅,舅舅,我在這里!”
竇昭不敢攔,還好金桂和銀桂守在門外,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兩姐妹就把貴架在了門口。
“舅舅,舅舅!”看見黎亮被人按在地上,貴哭得像淚人似的,掙扎著要去黎亮那里。
黎亮也梗著脖子喊著“貴”,問:“他們有沒有把你怎樣?”
貴哭著搖頭。
好像宋墨他們是土匪,而他們是被土匪打劫的良民似的。
這都是個什麼事啊!
跟過來的竇昭直搖頭,不朝宋墨去。
宋墨的臉果然黑得像鍋底似的。
竇昭只好輕輕地著貴的肩膀,聲道:“你不要吵鬧,乖乖地聽話,我讓他們放了你舅舅,可好?”
貴不住地點頭,還要跪下去給竇昭磕頭:“我聽話,你們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你們別傷害我舅舅!”
竇昭剛要點頭,就聽見院子里“咔嚓”一聲響。
大家不由循聲去。
就看見宋墨一腳把廡廊下的人靠給踢斷了。
竇昭幾個不由得苦笑。
貴卻嚇得直哆嗦,連哭都不敢哭了。
竇昭嘆氣,又怕貴突然掙扎起來傷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示意金桂銀桂扶著貴回廂房坐下,又親自斟了杯茶給貴,小聲地安:“世子爺的脾氣平時好的,你這樣哭,他心里煩躁,你快別哭了,他問你舅舅幾句話,就會放了你舅舅的。”
“我不哭,我不哭!”貴連忙向竇昭保證,眼淚卻比剛才落得更兇了。
怎麼是個淚人?
竇昭無奈,輕輕地幫著眼淚。
黎亮本就是厲荏,宋墨的那一腳,把他最后的一點勇氣也給踢沒了。
他趴在地上,無聲地流起眼淚來:“世子爺,我求您了,從前都是我妹妹的錯,不關貴什麼事,您大人有大量,就放過貴吧!什麼也不知道,我們什麼也沒給說,是個姑娘家,又已嫁人,雖然說不上錦玉食,卻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您就高抬貴手,放一條活路吧……”
黎亮不提貴嫁人的事還好,他這麼一提,宋墨的臉都青了。
他沉著臉走了過去,腳尖看似輕巧地碾在黎亮的肩膀上。
黎亮只覺得肩膀鉆心地痛,“哎喲”了一聲,肩膀就沒有了覺,卻聽到一陣“咔嚓”的骨折聲。
他臉煞白。
宋墨踩的正是他的右肩膀,他只怕一時半會都不能提筆寫字了。傷筋骨一百天,他是賬房,要是這麼久都不能提筆寫字了,還怎麼做工?
“世子爺,世子爺!”他低聲求饒,眼淚不住地往下流,心里像刀剜似的。
陳嘉手里不知道審過多犯人,別人不知道,他一看宋墨踩的那個姿勢和黎亮的傷就知道黎亮這半邊肩膀算是廢了,而且看看宋墨這個樣子,恐怕不僅僅是把他給弄廢了完事。當然,就算宋墨真的把這姓黎的怎樣了,有他這個錦衛鎮司的人在這里,自然會給宋墨善后。可他剛才卻瞧得清楚,貴和這個舅舅倒是真意重,若是黎亮就這麼死了,貴又什麼都不知道,倒時候恐怕很要費一番口舌來勸貴。
他上前就抱住了宋墨的腳,低聲道:“世子爺,貴姑娘要。您有什麼不舒服的,也等這姓黎的把話說完了再說,免得貴姑娘誤會。”
宋墨狠狠地又碾了黎亮兩下,這才抬了腳。
陳嘉松了口氣。
黎亮這時才覺到痛,豆大的汗珠瞬時就布滿了他的額頭。
陳嘉忙塞了顆藥丸子到他的里,并道:“止痛的,你先忍忍,我這就去給你請大夫,等回了世子爺的話,我就讓大夫來給你診脈。”
黎亮痛得渾直哆嗦,不由自主地低聲地著。
陳嘉就朝段公義遞了個眼。
段公義點了點頭,和夏璉一左一右,把黎亮架到了旁邊的茶房里。
沒有宋墨點頭,陳嘉怎麼敢去給黎亮大夫?剛剛的話也不過是哄著黎亮好生地回答宋墨的話罷了。
他無意讓自己陷得更深,忙朝著宋墨揖禮,恭謹地道:“我去看看夫人那邊有吩咐……”想借此。
誰知道宋墨見他行事頗有章法,卻道:“夫人那邊有什麼事,自然會吩咐金桂銀桂,你隨我來。”說著,朝茶房走去。
陳嘉無奈,只得上前幾步走在了宋墨的前頭,幫宋墨了簾子。
這茶房是給來上香的眷們用來燒熱水蒸點心的,不過半丈見方,除了個小小的炭爐子,臨窗還放了個悶戶櫥、兩張春凳,幾個大男人在里面,轉都覺得有些困難。
宋墨就吩咐段公義和夏璉:“你們去外面看著。”
段公義和夏璉恭聲退了下去,陳嘉不得已只好獨自架了黎亮。
宋墨就坐在了一旁的春凳上。
止疼藥開始發揮效果,黎亮的半邊子雖然沒有知覺,還不能彈,卻不疼了。
陳嘉用腳勾了爐子旁用來看火的小板凳給黎亮坐下,退到門口。
宋墨就問黎亮:“當年發生了些什麼事?”
語氣一如從前的冷靜從容。
陳嘉不由看了宋墨一眼。
黎亮卻奇道:“不是國公爺讓您來的嗎?”
從見到貴的那一刻起,事就變得匪夷所思起來,宋墨知道自己的認知出現了偏差。
他含含糊糊地道:“每個人說的都不一樣,我就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黎亮聞言,立刻像被激怒的公牛似的赤紅了眼睛。
陳嘉怕他又像剛才似的,不顧一切地把宋家痛罵一頓,結果是他心舒暢了,卻把宋墨給惹火了,白白丟了命都有可能。
陳嘉忙提醒他:“當年的事,世子爺也不過是聽長輩提起。要是世子爺全然相信,怎麼會讓下屬去查貴姑娘?如果不是去查貴姑娘,又怎麼會救了貴姑娘……”想到貴的遭遇宋墨無論如何也不會對其他人提起,可若是黎亮不知道貴到底遇到了些什麼事,多半還會像之前那樣覺得自己養貴有功,對宋墨說話肯定會居功自傲不客氣,與其到時候讓宋墨發火,還不如讓黎亮心疼心虛。
陳嘉語氣微頓,索悄聲把貴的事告訴了黎亮。
宋墨并沒有阻止。
讓這個姓黎的知道他到底做了什麼事也好,免得他厚無恥地自稱是什麼“舅舅”地惡心人。
黎亮瞪大了眼睛。
他了面沉如水的宋墨,又了神凝重的陳嘉,嘶了一聲“不可能”:“你們騙我的!你們定是瞧不上韋家,所以騙我讓貴和韋百瑞和離的……”
里這麼說,他心里卻明白這個事十之八九是真的,要不然以宋家的顯赫,宋墨怎麼會保持沉默,貴為什麼看上去那麼的消瘦羸弱。
他捂著臉,哭了起來:“都是我的錯……我當時要是堅持不把貴嫁給韋百瑞就好了……我明明覺得那姓韋的目不正,心里打鼓,卻被屋里的婆娘蒙了眼,把貴就這樣嫁了出去……最多一年,我要是再多留貴一年,你們找了來,貴說不定還能嫁個好人家……”
怎麼又牽扯出黎亮的老婆來?
陳嘉在心里嘀咕著,想著宋墨肯定也很困,道:“貴嫁給那姓韋的,和你老婆有什麼關系?”
有些人,總是喜歡把責任推到別人的上去。
黎亮道:“當初我娶妻的時候就說清楚了的,家里有個寡母、一個大歸的妹妹和一個小外甥,哪家的姑娘能容得下我這妹妹和外甥,我就娶。那婆娘一開始都答應得好好的,可沒想到時間一長,那婆娘就變了臉,不止嫌棄我妹妹不說,還慫恿著我早點把貴嫁出去。貴年紀還小,我本來想多留兩年的,可家境日益艱難,我那婆娘就拿貴的陪嫁說事,說這個時候把貴嫁出去,還能給貴置辦一副面的嫁妝,再過幾年,貴就只能嫁個破落戶了,正巧韋全又來求親,我這才把貴給嫁出去的……”他恨恨地道,“都是這婆娘,壞了貴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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