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

　18年的春天十分短暫, 才剛五月，下過幾場雨，便時不時來幾天近三十度的高溫。

　附中場上, 幾個穿著校服的高個子男生手里運著球, 朝著樹蔭喊：“詞哥——打球嗎！”

　樹蔭下的長椅上坐著人。

　那年形清瘦，正仰頭靠在椅背上, 隨意彎曲的看起來長得過分。他像是睡著了一樣，不散步的生路過長椅, 頻頻回頭, 又跟姐妹竊竊私語，他都好像毫無察覺，聽到聲也一沒。

　一直到那幾個男生跑到長椅跟前, 前前后后圍一圈，年才終于懶懶地掀開眼皮, 出一雙漆黑漂亮的眼, 回答：“太熱, 不打。”

　“別啊哥！你不來我們跟隔壁班五五開，夠嗆能打過啊……”

　“哦，”年眼睛一彎, 對他們友善地笑了笑：“那就打不過吧。”

　“……”

　在附中，顧詞二字幾乎無人不知, 無人不曉。有的人知道他, 是因為這個名字出現在無數次升旗儀式上，獲得過各種表彰，剩下的則是因為……這人長得實在太過出眾，在學校里，是獨一檔斷層級的貌。

　這兩個字, 頻繁出現在學校無數甚至男的日記里，書里，以及他們的夢里。

　高一剛開學不久，表白墻曾出現過一段話：

　“有人問我，‘考上T大’和‘顧詞當我男朋友’之間要選哪個，我糾結了好久，覺得如果選了顧詞當我男朋友，他也能給我輔導上T大。我正準備回答，那個人突然不見了。

　然后我就醒了，

　T大與顧詞皆失。”

　……

　又好笑又真實，被大家私下當一個梗傳了半學期。最后傳到顧詞耳朵里，是因為有人迫不及待地問他什麼想法。

　“我，給人輔導？”顧詞自已重復了一遍，笑了聲，恰好最近看了點拓展的書，隨口道，“我那麼閑，怎麼不去教文科生學大學理。”

　而論歡迎程度，非常神奇的是，顧詞男生緣好得更是過分，不管做什麼，總能看到他邊圍著一群人。也因為他朋友多，不好意思直接表達心意的人也恰好有了投遞口。

　但某次，有個生找顧詞同班朋友的時候，卻遭到對方明確拒絕。

　“抱歉，最近不接代送書服務了。”男生誠實地撓撓頭，“他總損我，我不了。”

　-

　遇到路清的那天，是顧詞十多年的人生里，相當平常的一天。

　平常到如果不是遇到，那一天在之后被提起來，只會被籠統地稱為“某一天”。

　那天放學前的最后一節是語文課，窗外沒有中午那麼毒辣，照得教室籠著一層淡金的暖調，而老師正講到課文中的某一個語釋義——

　“至死不渝”

　到死都不改變。

　“這個語放在現在，多用來形容，所以人們常說——‘至死不渝的’，是非常好的形容。”

　大概喜研究文學的人，細胞里都帶著點浪漫，語文老師講到這個詞，又給他們延出去，花幾分鐘的時間講了個小故事。

　至死不渝的。

　到死都不改變的。

　聽完老師講的，顧詞沒有毫，倒是他的同桌小聲慨：“真好啊……說的老子都羨慕了，想趕結婚對我還沒出現的老婆宣個誓。”

　而后同桌敲敲他桌子，好奇道：“您呢？請問您聽了啥覺？”

　顧詞笑了笑，淡淡地說：“別人的故事而已。”

　“哎，”同桌搖搖頭，“果然啊，大佬都是理的，大佬都是無的。”

　沒錯。

　他不僅沒，他也不相信。

　因為放學后的競賽訓練，順便跟朋友在外面吃了飯，那天顧詞到家已經很晚。他上樓，打開臥室的燈，而后辨別出自已床上躺著的長發打呼孩，腳步一頓——

　隨后沒幾秒，視線微轉，又見到自已房間原本干凈的墻上，多出了一扇格格不破舊的門。

　他垂眼，看著孩被燈晃醒，睫了，出一雙干凈而又漉漉的眼睛，迷迷糊糊對上他的視線。

　——那時候。

　他還不知道這場相遇意味著什麼。

　臥室重疊，所以讓進了房間，讓睡在自已床上。他認床睡不好，找了個隔板立在中間，兩人開始分一張床。似乎應該到此為止才對，但是之后的一切，完全不控地朝著別的方向發展。

　原本異常平靜的生活，闖進了一個陌生世界的。

　說，路清。

　因為家庭原因，會隨父母出席各種場合的顧詞自然認識家人，恰好，家那個兒跟他房間里這個有著一樣的名字。

　可第一次聽見說自已的名字，包括之后的每一次提起，顧詞從沒想起過另外一個人。

　是一個獨一無二的存在。

　那天路清考試遲到，載去上學，目送跑進校園后。

　顧詞沒有原路返回。

　他突然，很想看看所在的世界。

　可能那就是一切轉變的起點。

　再之后——

　讓把原本簡潔的房間填得滿滿當當，讓在耳邊聒噪個不停，讓一個將來要學文的學生理考到高分，讓一次兩次無數次地坐在自已車子上。

　五月份都會因為熱而懶得下場打球，在盛夏最熱的時候，被磨泡載著去了籃球場。

　……

　顧詞做什麼事之前，都會想好之后所有將會發生的可能。

　可是，喜歡。

　想看那雙漉漉的眼睛倒映著他的廓。

　想要聽每次放學回來，張口第一聲就他的名字，以“顧詞，我今天……”開頭。

　想要聽講的每一天。

　那門突然出現，像突然而起的大霧，帶來一場讓人沉醉的夢。

　所以終有一天，它也會像是大霧散去一般突然消失。

　那段時在記憶里無比絢爛，每一幀都刻在骨里，所以當意識到它在漸漸模糊、褪的時候，顧詞把另一個世界的地址紋在了手臂上。

　高二的暑假，八月十二日，是路清的生日。

　那天凌晨，顧詞坐在桌前看日歷，眼前浮現出許多畫面。

　去年的生日，是他們一起在游樂場度過的。

　當時玩了一天，最后一個項目是去坐天，的眼睛賊遛遛地打轉，像是有什麼預謀，最后天快到頂端，小聲在他耳邊道：“我聽說，在天到了頂點時親吻的，就會永遠在一起！”

　那時顧詞淡淡地說，“怎麼還有這種迷信。”

　立刻睜圓眼睛表示不滿。

　然后等天到了頂點，他吻住了的。

　……

　房間里只亮了一盞臺燈，其余的地方極為昏暗，手邊正好有紙筆，顧詞隨意把紙扯到眼前，提筆寫了四個字。

　——「生日快樂。」

　那個過生日的人，看不到也聽不到，卻仍然想寫給。

　往后，在他記得的歲月里，年年今日都是如此。

　-

　高考結束的那年夏天，顧詞家逢巨變，短短幾天，一切都是人非。

　他被囚起來折磨，被注了數不清的東西，

　他見到姓金的紈绔，并不意外，隨后卻又見到了家的兒，那個他幾乎沒什麼印象的、總氣沉沉的神病。那個神病演了兩天戲便出了真實面目，想看他痛苦，想看他迷失在那些藥效和幻覺里，想讓他變跟一樣的瘋子。

　那段時間里，顧詞頻繁地想起那個記憶里的——就好像是潛意識里的某種自我保護機制，唯獨這樣，才能扛下去。

　那一年的八月十二日。

　顧詞沒有機會給另一個世界的路清寫生日快樂。

　往后的很多個八月十二日。

　顧詞忘記了，自已還要給另一個世界的路清寫生日快樂。

　……

　被舅舅接走后，顧詞調養了相當長的一段日子，他開始著手調查父母的事，開始有條不紊地進行許多謀劃。可是有什麼不可抗力，趁機侵腦海把他的記憶模糊。

　從看到紋后會恍惚片刻、再想起些什麼，一直到到多年之后——他功名就，卻看著手臂上陌生的字符，突然想要調查自已紋了一串不存在于世的地址，原因何在。

　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原因的人，也已經忘了。

　顧詞是個很容易讓人折服的存在，他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長相驚為天人，待人溫有禮，喜歡他的人比高中時還要多得多。

　“你是不是該談個了？”舅舅經常催他，愁容滿面：“你說你要是將來出家，我可怎麼跟你爸媽代？我真不信了，你長這麼大，就沒個喜歡的姑娘？”

　顧詞撐著臉，笑得很隨意：“可能夢里有吧。”

　可能在夢里，他遇到過一個人。

　然后心甘愿地，把所有的都給了，再也不會多看別人一眼。

　……

　后來，人人都知道那個又好看又神的大佬顧詞，最喜歡一種無名野花，純白，每到春夏便會瘋狂生長。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喜歡如此廉價的花，但如果在簽合同現場擺一些這種小花，會讓大佬到愉悅。

　后來，word這個非常跟顧詞不適配的微信名，他從來沒有改掉過；手臂上來路不明的紋，他從來沒有洗掉過。

　后來，明明風華正茂，顧詞選擇讓生命終止。

　意識快要消散的時候，腦海里充盈著闊別十年的畫面，看著極為清晰的笑，他突然想到高中時的某個下午。

　那個鋪滿金的下午，年穿著校服，聽老師在講臺上講至死不渝的，滿心冷漠與質疑。

　兜兜轉轉，時過境遷。

　原來遇到，所謂至死不渝，也并不是一件難事。

　*

　再次睜開眼，顧詞像是睡了很長的一覺，有著悉的不適，腦海里空，像是剛被洗劫一空，記憶里還存留著許多模糊不清的東西。

　沒過多久，那些東西徹底不見，他也睜開眼。據眼睛的視程度判斷出自已的狀態、所的時間，顧詞理清了一切，跟床邊站著的孩對上視線。

　雖然看不清晰，卻似乎能到的張與錯愕。

　顧詞一邊半低頭撐著子坐起來，一邊吐字清晰地出的名字。

　“路清。”

　-

　顧詞開始跟那個神病周旋。

　只不過周旋了沒多久，他發現這一次，神病換人了。

　雖然換了人，但是這個路清似乎也有點不對勁，只是的病是在朝著別的方向在發展。

　而與此同時，在這個未知病的人的帶領下，他們的生活以及顧詞的一舉一，都與他剛蘇醒那時所設想的背道而馳。

　和一起給的黑兒子慶生。

　和去荒郊野嶺秋游，本能手想拉住，卻被更大的吸力一起帶了下去，雙雙臼。

　和睡在一個睡袋里，親眼目睹了拿著手機胡言語的發病過程。

　和撿了只邊牧，取名狼。

　……

　顧詞非常清楚，關于這個世界、關于自已，路清知道得很多。

　可是他又到疑，如果真的知道些什麼，又怎麼會這麼依賴他——甚至連養的保鏢兒子都不找，直奔他來。

　不喜歡被人當作神病。

　喜歡盯著他的臉發呆，依照頻率和時間來看，最喜歡的部位是他的眼睛。

　不喜歡家，不喜歡跟他作對的人。

　喜歡喝酒，喝了之后會說出自已以前的，有的還非常骨。

　……

　過了段時間，路清垂頭喪氣地回家，一副攤上事了的模樣，可憐地向他求助。

　顧詞答應給補課，但是那過程之痛苦，竟讓他有種悉的覺，仿佛以前他也曾這樣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