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太醫署里人仰馬翻,上至院判,下至藥,幾乎全被召進玉芙宮中,去為姚妃診治,而法華殿的種種事宜,皆由朝臣置,傷者已被移送出宮,負責祭祀祈福的禮部侍郎趙晉已被關押在大理寺中,只等皇帝擇日開審。
玉芙宮中燈火通明,袁崇武面鐵青,上的朝服不曾換下,守在那里,瞧著他的樣子,宮人無不膽戰心驚,就連太醫署的人上前為他將傷口包扎,也被他喝退了下去。
直到太醫院的院判從殿走出,袁崇武眼皮一跳,頓時上前將他一把扯了過來,低啞著出聲:“怎麼樣了?”
“回皇上的話,微臣已為娘娘仔細診治過,發覺娘娘并不曾傷,脈象也趨于平和,并無大礙。”
聽到張院判的話,袁崇武神一松,手上竟再無力氣,不由自主地松開了張院判的領。
張院判退后幾步,對著男人跪了下去,又道:“微臣還有一事,不曾告知皇上。”
“說。”袁崇武吐出了一個字來。
“姚妃娘娘懷龍裔,已經三月有余。”
聽了這話,男人面一變,沙啞道:“有了孕?”
張院判將子俯得更低,惶恐道:“回皇上的話,不久前曾有玉芙宮的宮人回稟,說娘娘近日時有悶嘔,倦怠嗜睡之癥,微臣數次前來請脈,姚妃娘娘卻俱將微臣擋在宮外,只說自己子無恙,無須臣來診治,是以……”
宮妃懷龍裔,乃是關系著朝綱的大事,宮中有規矩,宮妃在初初有孕后,便要由太醫署的人記檔在冊,并立時上報皇上,似姚蕓兒這般有孕三月有余,才被診出的,實在是絕無僅有。
“還請皇上恕罪!”張院判匍匐于地,誠惶誠恐。
袁崇武一語不發,徑自越過跪在地上的張院判,向著殿走去。
殿里的宮人與太醫見到他,剛要跪下,就見男人對著他們揮了揮手,讓他們退下。
姚蕓兒躺在床上,在那一片的錦繡絨中,的臉龐猶如一小塊羊脂玉,是的,卻唯獨白得沒有。
袁崇武瞧著,心頭便是一窒,緩步在床前坐下,糙的大手,上了的小臉。
姚蕓兒在睡夢中亦是不踏實的,許是察覺到男人掌心的暖意,讓不自地向著他的掌心偎了偎,臉龐上的細膩,甚至讓袁崇武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
姚蕓兒仍無知無覺地睡著,直到男人將的子從床上抱在了懷里,仍沒有睜開眼睛,一張瓜子小臉,睡得像一個孩子。
袁崇武靜靜地抱著,大手則探進被窩,上了的小腹。他抱了良久,終忍不住俯下了子,在的額頭落下一吻。
姚蕓兒醒來時,只覺得子疲乏得厲害,睜著惺忪的雙眼,迎面便是男人英的面容,袁崇武見醒來,際便浮起一笑意,深邃的眼瞳中漾著的,全是溫與疼惜。
姚蕓兒怔怔看著他,只以為自己是在做夢,自從那日一別,他已有好些日子沒有踏足玉芙宮,這些日子好在有永娘伴在自己母邊,日子總不似從前那般難挨了。
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袁崇武微微一嘆,將攬得更,他的聲音低啞,帶著幾分暗沉:“為何要撲在我上,真不要命了嗎?”
姚蕓兒聽了這一句,白日里在法華殿的一幕便涌腦海,的臉頓時變得蒼白起來,眼瞳中滿是擔憂至極的神,不自地攥住男人的胳膊,失聲道:“你有沒有傷?太醫看過了嗎?”
袁崇武見孱弱的臉頰上滿是發自心底的關切,那一雙剪水瞳水盈盈的,滿是心疼地看著自己,似乎隨時都能落下淚來。
袁崇武已許久不曾見過這般凝視著自己,當下心頭五味紛雜,礙著的孕,并不敢太過用力,只能將近自己的口,道:“了些皮傷,不礙事。”
姚蕓兒眼眸低垂,見他攬在自己腰際的大手滿是痕,顯是在大殿中被落下來的碎片傷著了,都是翻了出來,鮮凝固在那里,暗褐的一片。
捧起他的大手,瞧著他的傷,心頭只覺得疼到了極點,大顆大顆的淚珠不住地從眼眶里滾滾而下,忍都忍不住,一顆顆地砸在他的傷口上,倒將傷口的凝暈染開來,顯得淋淋的。
袁崇武收回自己的手,抬起的下顎,沉聲道:“哭什麼?”
姚蕓兒說不出話,見他的額角亦留下了一道口子,出小手了上去,輕語了一句:“疼嗎?”
袁崇武一把將的手握住,讓的手指到自己的心口,黑眸筆直地看著的眼睛,一字字道:“比起這里,這些傷都算不了什麼。”
姚蕓兒的小手隔著他的衫,察覺著他沉緩有力的心跳,明白了他的話音,剛要低下頭,不料下顎卻被男人挑起,得不得不看向他。
這些日子,日里待他極為疏遠,與旁的宮人一般,俱膽小甚微,仿佛他是吃人的老虎,生怕會惹惱了他。袁崇武看在眼里,只覺得一顆心刀剮似的疼,他不愿來見,并不是惱的冷漠,而是心疼到了極點,那是心傷,無藥可救。
“蕓兒,你可知你這些日子,一口一聲皇上,簡直是活活地來剮我的心。”他的聲音低沉有力,眼睛黑亮如電,那一個個字落進姚蕓兒的耳里,讓心眼兒一,淚水撲簌撲簌地落了下來。
袁崇武最見不得哭,一看見的眼淚,那心便了,當下只得一記苦笑,為將腮邊的淚珠拭去,聲音也不知不覺地溫和下來:“鬧了這麼久,還好意思和我哭鼻子?”
姚蕓兒心里難,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看著他陪在自己邊,聽著他溫憐惜的聲音,心底的委屈便止也止不住,一雙眼睛宛如小小的桃子,又紅又腫。
袁崇武親了親的臉頰,直到姚蕓兒哭夠了,他方才一笑,大手又上的小腹,輕地挲,道:“好了,別哭了,省得孩子在肚子里看笑話。”
姚蕓兒大驚,在他的懷里抬起雨帶梨花般的小臉,輕聲道:“你都知道了?”
袁崇武點了點頭,黑眸中有暗流涌過,角的笑意也漸漸收斂下去,他著眼前的子,道:“孩子已經三個多月了,你為何一直不告訴我?”
不說還好,說起這事,姚蕓兒心頭更不是滋味,默默垂下眼睛,心里卻是滿滿的悲涼。
袁崇武將自己的額頭抵上的,輕聲道:“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姚蕓兒的眼睫漉漉的,晶瑩的淚珠掛在上頭,水晶般明,咬著瓣,許久后,方才著聲音,微弱地說了句:“我不敢說,我懷了孩子。”
那一聲,短短的幾個字,卻不異于一聲驚雷,炸在袁崇武的耳際。
男人的眉頭頓時皺,反問道:“為何不敢?”
姚蕓兒心中凄苦,轉過臉龐,不再去看他。
袁崇武擺過的子,那一雙眼瞳銳利如刀,不放過臉毫的表,一字字道:“蕓兒,告訴我,究竟怎麼了?”
姚蕓兒鼻尖一酸,的小手亦不由自主地上了自己的小腹,三個多月的孕讓看起來并無什麼不同,就連那小腹亦是而平坦的。
袁崇武見臉龐凄楚,心頭一疼,他攬過的子,道:“你是怕這宮里,會有人去傷他?”
姚蕓兒心口一涼,眼瞳中浮起一驚懼,雖然沒有點頭,但的神已說明了一切。袁崇武心下了然,眉頭不由得皺起,無奈道:“傻瓜,這孩子是我盼了這麼久才盼來的,誰能有這天大的膽子,敢去傷害大梁將來的儲君?”
“儲君?”姚蕓兒默念著這兩個字,蒼白的臉蛋上,滿是不解。
袁崇武點了點頭,著的眼睛說了下去:“我這把龍椅,只會給咱們的兒子,你肚子里的孩子若是男兒,這大梁的江山便是他的,你懂嗎?”
“你將溫家的小姐許給了皇長子,難道不是要將皇位傳給他嗎?”姚蕓兒聲音十分小,子只覺得冷。
袁崇武聽了這話,大手在的臉龐上輕輕,搖了搖頭,道:“我一生戎馬打下的江山,只會給我心的人,給我最人的孩子。”
他的聲音十分平靜,似是說著一件無關要之事,聽在姚蕓兒耳里卻讓怔住了。
男人的眸落在的小腹上,眉宇間卻不自地一,接著道:“我袁崇武的孩子,定會平安出生,你不要多想,只需安心養胎。”
姚蕓兒垂首不語,袁崇武擁懷,大手輕拍著的后背,言了句:“一切有我。”
姚蕓兒了,終是說出了一句話來:“你知道當初是誰告訴我,我母親被你賜了毒酒亡的嗎?”
男人的手勢一頓,他沉默了片刻,心頭卻無可奈何:“我知道。”
姚蕓兒心里一酸,輕語道:“他說,我父親……是他親手斬殺,而你毫不曾怪罪,還對他賜了軍銜,他還說,我父親是被你踩在腳下,才給了他機會,刺了那致命的一刀,是嗎?”
袁崇武一震,他著懷中的子,眉心卻漸漸皺起來。男人面上已有了嚴峻的神,低聲吐出了一句:“他還說了什麼?”
姚蕓兒沒有說話,只微微側過腦袋,心頭卻跟刀剮一般,還能說什麼,即便將袁杰說的那些話全都告訴了袁崇武又能如何?那畢竟是他的兒子。
袁崇武攬過的子,強著看向了自己,一字字地道:“蕓兒,別瞞著我。”
姚蕓兒看著眼前的男人,心頭積的委屈與痛苦,終是再也忍耐不住,汩汩而出。
“告訴你什麼?告訴你,我的父母全部死于你手,我卻還不知廉恥地跟隨你,給你生孩子。告訴你我枉為子,不配為人,與你卿卿我我,不知恥。告訴你我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為前朝公主,卻做了你的皇妃。告訴你我是凌肅的兒,我父親殺了你四萬同胞,我跟著你,永遠都只會是個見不得的姬妾,連同我的溪兒,我的孩子,他們……也永遠不會有出頭之日。”
姚蕓兒將這一番話說完,只覺得口疼到了極點,亦慚到極點,終是捂住了臉頰,哭出了聲來。
袁崇武面鐵青,黑眸中的怒意猶如火燒,他著眼前哭淚人般的子,將腔中的怒火勉強按捺下去,出胳膊攬懷,唯有拳頭卻不由自主地握,骨節咯吱作響。
姚蕓兒閉著眼睛,清的臉頰上滿是淚痕,孱弱得讓人不忍心看。噎著,不知過去了多久,方才睜開淚眼,輕聲細氣地道出一句話來:“他說得沒錯,我的確不知廉恥,不配為人子,我的親生父母,都是被你死的,可我還這樣惦記你,擔心你,怕你吃不好,睡不好,我……我真的是下賤……”
姚蕓兒只覺得嚨里滿是苦,再也無法說下去,只得將臉蛋深深地垂下,淚珠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袁崇武雙眸紅,他一不地抱著姚蕓兒,唯有眼瞼微微跳著,那是怒到了極點的容,黑眸中更是暗沉如刀,鼻息亦重起來,令人心悸。
姚蕓兒淚眼蒙眬,只覺得心俱疲,全上下莫不累到了極點,地倚在男人的懷里,竟還是那樣貪他上的溫暖,這是的相公,也是最的男人。即便他殺死自己的生父,死自己的生母,卻還是割舍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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