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轉星移，只用了數月景，天機營在漠北的名聲便遠超其多年來在中原的名號。

曾幾何時，天機營以低調世，而今卻是恨不得高調再高調，好世人皆知。而今，西域三十六國儼然已傳遍天機營三字，其門下黑面的殺手，亦名揚這片蒼茫的沙海。

金銀財寶從僱主的手中流出，經由風師父，流水一般源源不斷地運天機營。

然而，這些財富，並沒有溫暖到任何人。

掩在黃沙下的地宮，依舊是冷的。

哪怕頭頂上就是被烈日曬得滋滋作響的沙漠，裡頭卻冒著森森的寒氣。

黑的年鼻子，微微皺起了眉。

他的眉眼生得極好，清秀爽俊。睫秀長濃，在低頭的瞬間，如同小扇子，悄然錯，可他上卻沒有一怯弱的脂氣。

初次踏天機營時，他才七歲，漂亮得像是汝窯的瓷，緻卻易碎。

可誰也沒有想到，短短幾年，年紀最小的他卻了在場的十一人裡頭，武學造詣最高的那一個。自然，因為年，力量上的缺失難以彌補，但他在這上頭的勤跟天賦，都足夠人驚訝不已。

然而燕淮之所以這般拚命，為的只是不願父親失。

他始終在想，若他學，父親大抵就該笑著來接他歸家了。

可父親，卻一直沒有出現。

而他的咬牙努力，也就了習慣。

「十一，該出發了！」

聽到聲響，他抬眼朝前方去，紀鋆已握著面，整裝待發。

「嗯。」燕淮迅速將剩餘的另一隻袖口紮，應聲展笑了起來。

紀鋆卻只是面沉如水地看著他，低低道：「這一回任務的兇險並不比前幾回的，你小心些！」

往常他們都是幾人一組共同出發，這次卻因為任務繁多，人手不夠，只得他跟燕淮二人同行。這便罷了，最終還得靠年紀最小的燕淮想法子接近目標，也因此，他最險。

燕淮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便也老實收斂了笑意，肅容點了頭。

兩人這才抓時間，迎著烈走出了地宮。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這一回竟得手的十分容易。

燕淮的手法，靈活多變，其人狡詐如同沙漠里的大耳狐貍，人防不勝防。

「你……似乎越來越適應這樣的日子了……」事后，紀鋆不由神古怪地慨了句。

明明是他們之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可天機營的轉變，他卻比誰都適應得更好。

紀鋆想起自己拔劍殺人時還會發抖的手，面愈加難看了幾分。在天機營出現困頓局面之前，他們這群人日日練劍練槍，卻從來無人真的殺過人，過鮮噴濺的滋味。缺乏實戰的後果，便直接導致了他們在行中的細小失誤。

心慈手，乃是致命的事。

可燕淮卻跟他們都不大像。

第一回出任務，他便獨自殺出了重圍，拖著重傷的子趕來跟他們匯合。

這樣想著，紀鋆就多看了燕淮一眼。

好在這樣的人，是兄弟是友，若是敵人，豈不是要傷腦筋？

等再過幾年，到他羽翼愈，可就更加不容易對付了。

紀鋆笑著上前去勾住了燕淮的脖子，問道：「十一，許久沒有出來逛過了，我們悄悄多留一會吧？」

燕淮失笑，「先去換了裳！」

倆人對視一眼，就飛快地往一戶民居而去。

等到再次出來，臉上面已無，上黑也換了當地人慣常穿著的服飾，彩鮮艷奪目。

謹慎起見，倆人還故意抹黑了臉，打扮得更像是本地人，了幾分中原人的氣息。

好在倆人在漠北多年，胡語也能聽得明白，略一偽裝，倒無人識破。

倆人便往市集走去。

頭頂上的太紅彤彤一顆掛在那，像是永不熄滅的火爐。

但此時，已臨近秋日。

秋冬時節，來往的商旅最多，因而這會的市集其實已初步有了往日繁榮的景象。

倆人只看不買，悠閑地轉悠起來。

逛市集，是探聽消息最好的法子。

自上回誅殺了敦煌的老城主后，這還是他們第一次進城。

時隔大半年，敦煌城裡換了新的城主，他們也都聽說過，但再的消息便不清楚了。傳言這位城主，是定居敦煌的中原人，極才幹。可旁的，卻什麼也傳不出去。

新城主姓甚名誰，年方幾何，家中人，竟是誰也不明。

倆人便分別用流利的胡語同商販談起來，閑話家常，裝作不經意地問起新城主的事來。

漸漸的，紀鋆便走遠了。

燕淮瞧見，並沒有立即跟上去。

熱風拂過面頰，他眼中略帶上了幾分嚴肅之。

耳邊清晰傳來的西越語里，正在同張狂的語氣談論著西越京都的時事。

燕淮的眸冷銳了些，佯作無意地掠過那幾名談中的商旅。風塵僕僕的模樣，即便換上了乾淨的裳，也難以抹去，可見這些人，是這一兩日才進的敦煌。那麼他們口中說的事，也就該是數月之前的了。

「肅方帝……」他在心中默念著這個稱呼，一時有些茫然起來。

他離開京都的時候雖然年，可父親為國公，在皇帝跟前也得臉，他是見過多次聖容的。他明明記得，端坐在皇位上的人，稱慶隆帝。

難道，帝位已經換了人？

他的心不由提了起來，如此一來，京都南城的人，恐怕都會到了牽連。

國公府，可還好？

但這樣的念頭才一冒出來，就被他咬著牙給制了下去。

父親多年來，音訊全無，國公府還好不好，與他這個偏遠塞外的棄兒有何干係？

他冷著臉，扭頭便準備走人去尋紀鋆。

卻不防那幾人的話鋒一轉，竟真的說起了國公府來！

他的腳步便下意識停滯不前。

其中一人道，「國公病了那麼久，終於是不濟了。」

另一人便接著道：「可不是！聽說世子爺也一直都沒有出現過呢，也不知是生還是死，看來這爵位最後還是得落到燕二公子手中！」

「怕是也只能如此了，世子爺多年不見蹤影，興許早就連骨頭渣渣都爛了也說不準。」

一句又一句，燕淮聽得僵住了子。

幾人正說得熱火朝天，忽然有道聲音了進去，「我說你們幾個懂個屁！人國公府的事，你們幾個只能混混東城的傢伙，能知道？就瞎咧咧吧！」

話音落，立即有人不服氣地嚷嚷起來：「你他媽才放屁！老子兄弟天天給國公府里送菜，親耳聽府里的僕婦說的，還能有假？我瞧你這慫樣，就知道你鐵定一年半載沒回去過了吧？這事京里可都傳遍了，如今可是頭一等的大消息！誰不知道，國公至多也就是今年的事了！」

聽到最後一句，燕淮只覺得眼皮一跳，心頭微。

就在這時，紀鋆返了回來，見他呆愣愣地立在原地，不由納罕，走近了輕推他一把，「可是出了什麼事？」

「沒事……」燕淮遲疑著，還是只吐出這麼二字來。

天機營中，眾人只以排名為稱呼，故誰也不知對方真名實姓，也不知對方是何方人士。

他同紀鋆同手足，可有些事，仍未到全盤揭的時候。

可是這種時候，他說沒事，紀鋆不是傻子，怎會相信？

「有什麼事，連我也說不得？」紀鋆愈加疑起來。

燕淮看他一眼，見他眼神誠摯，像是最和善可靠不過的兄長，不有些躊躇起來。

千尋思，萬忖度。

他差點便要口而出，我是京都燕家的兒子。

然而還未開口，他的注意力便被另一個聲音吸引了過去。

尾音糯的聲，說著的正是地道的胡語，可音卻他覺得十分耳。

他悄悄循聲了過去。

明的日下，面蒼白的，帶著纖弱的笑意，在同旁形高大的黑髮年說著話。

許是察覺到了異樣的灼熱視線，黑髮年驀地轉過頭來，湛藍的眸子像是漾開了一汪湖水。

燕淮倏忽收回了視線。

擅於偽裝的人，一旦重新鎮定下來，可不會這樣就被發現。

果然，四看了幾眼，並沒有發現什麼古怪的黑髮年嘟囔著胡語，又將頭轉了回去。

燕淮則低了聲音同紀鋆道，「探聽到什麼了？」

說話間，他的目卻再次落到了不遠的上。

分明說著不一樣的語言，可聲音，的的確確是一個人沒錯。

他知道自己並沒有認錯。

白日里看起來，似乎更加瘦弱，也更加年。

燕淮心裡莫名有些戚戚然起來，他竟然差點殺了個孩子，果真是不枉風師父斷言他心狠手辣……

他屏息聽著口中的話，但風一吹，便只聽到寥寥幾個詞——

養病，歸家……

「並沒有什麼異樣，民眾知道的消息，也寥寥無幾，只聽說新城主似乎姓宋，有人稱他為宋先生。」紀鋆並沒有發現他的異狀，正回答起了問題。

燕淮聽得卻有些漫不經心，過了會才接話道：「既如此，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