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北城時，正巧迎面來了輛馬車，因是迎親的隊伍，馬車只得先行退避到一旁，等著花轎走過。

暫且停下的馬車，蔣氏面倦怠，指重重按著眉心了幾下，問道：「是哪家的小姐出閣？」

同行的大丫鬟聞言，遂往馬車外探頭悄悄張了兩眼，回過來搖搖頭道：「瞧那陣仗，不像是石井衚衕里住著的那幾戶人家。」北城住的多是仕宦人家，其中尤以謝家所在的石井衚衕最為集，位低的，大多住在外頭。這支迎親的隊伍，人數並不多，興許只是戶小吏家的兒出門。

蔣氏聽到大丫鬟的猜測之言，不由意興闌珊，放下手道：「走吧，早些回去。」

大丫鬟應聲而去，吩咐車夫啟程加速。

迎親的隊伍漸漸遠去，載著蔣氏的馬車也飛快地朝相反的方向而去。

還有一輛牢牢地跟在它後，同樣朝著石井衚衕去。

馬車裏一人昏睡著，一人將眼睛在窗上往外看了又看。終於離開了那該死的地方，被錮了許久的子得以舒展，同樣被錮了多時的心也開始蠢蠢。無人知曉，謝芷若的病，出自的手。

就連蔣氏，也毫不曾察覺。

原定於年前便要接們回府的，但謝三爺提前知道了消息，不論如何也不答應。老太太接連給他施，也拖了一個月，才蔣氏親自前去接了們回府。蔣氏一直擔心著謝芷若熬不到這個時候便已經病死了，誰知雖然病著，但離病死還頗有一段距離。蔣氏也由此鬆了一口氣。

那住持靜言師太果然是為了銀子。

蔣氏權當破財消災，帶著兩個孩子匆匆逃回了府。

那間庵堂鬼氣森森，實在不像是活人該久留的，蔣氏接了人回來，卻依舊憂心忡忡。若非謝芷若果真是重病在，恐用不了多久就會不治亡，謝三爺一定會立即吩咐人手了結了，好在到底也是親生的兒，小時寵著長大的，真要下殺手心中多也有些苦，而今只盼著自個兒死了。但蔣氏怕著，若兒就此活了下來，今後又是否能平安活下去？

然而世事無常，如今就算是想破了腦袋，也依舊想不出應對的法子來。

著新的貴婦人在馬車長且重地嘆了一聲，「唉……」

平靜的日子總是短暫的，早春來臨之際，朝野間也如冬雪消融，萬復甦一般，有了許多同冬時不一樣的聲音。

肅方帝對清虛道士的丹丸，近乎迷。他封了清虛道士做大國師，這大國師卻不必做別的，只需日日守在丹爐前，為他冶鍊丹藥，調理。

人，肅方帝的荒名聲漸漸傳遍朝野。

宮裏頭的主子們侍寢，那也都是有規矩的，要嚴格按照著規矩辦事。可肅方帝一早開始白日宣，這也就罷了，而今他更是同時傳喚數人一道服侍，若一有不順心的，便不論其封號家世，是否誕育皇嗣，直接讓人拉下去砍了。

一來二去，已有兩位貴人，了深宮中的一縷幽魂。

沒有人知道，自己何時就會變得同們一樣。肅方帝的喜好人捉不，難以揣測。人人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神，不敢敷衍縱意。可即便如此，仍有人難逃厄運。

一時間，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但肅方帝雖則在事上如此無道，於家國大事上到底沒徹底糊塗。而今西越照舊是國泰民安，歌舞昇平。

他還沒有變徹頭徹尾的暴君。

不過他的心思，已經並不時常放在國事上。摺子他都挑著看，若是要的事，便多看幾眼，若是不打的，便隨意批閱了事。先時他收到惠州遞上來的摺子，只掃了一眼見是謝元茂懇請告病歸京，他便提筆批了摺子允了。

這等小事，他懶得多想多管。

惠州那缺了人，便隨意再提一個上來便是。

但於修建堤壩，軍資調整之類的大事上，他仍會強打著神仔細思量一番，時不時還會傳了人來親自商議幾句。但大家都怕了他，戰戰兢兢地去覲見肅方帝，平安無事出來時，都會不由自主地站在紅牆綠瓦前，長吁一口氣。

眾人將清虛道士稱為妖道。

可肅方帝護著他，捧著他，誰也拿他沒有法子。

自然在清虛道士心中，自己簡直冤大了，就算是那六月飛雪的竇娥，也比不得他來得冤枉。他只是個擅制丹丸的普通道士，一不會呼風喚雨撒豆兵，二不會上天地神通廣大，怎麼就了妖道？

他想要的僅僅只是大國師之位能帶給他的錢財權勢而已。

朝堂上有人厭他憎他，恨不得殺了他，當然也就有人結他恭維他，想要藉著他在肅方帝跟前臉的。

這世上為了錢財權勢不怕死的人前仆後繼，數不勝數。

清虛道士很滿意眼下的日子。

然而千里之外，已有人盯上了他。

肅方帝這一輩的兄弟並不多，慶隆帝死了后，就更加的了。剩下的那些而今還活著的人裏頭，唯有靖王一人瞧著還些樣子。自然，在京都那些人的眼中，靖王還不如肅方帝。

肅方帝好歹只是沉迷無法自拔，靖王可是懶散至極，到了冬日連被窩也不肯離開的人。肅方帝會挑著看奏摺，換了靖王，鐵定連出手翻一翻摺子的興趣也無。

外頭皆知，靖王這年紀越大，就越加懶散。

他的幾個兒子也漸漸長大了，靖王府里的事，也都有了兒子打理，他樂得輕鬆自在，聽曲遛鳥，什麼也不管。

如果他一早想要那張龍椅，就不會在年紀輕輕時便跑得遠遠的，到南邊來躲清閑。

清虛道士的出現，勉強他提起了幾分興緻。

幕僚陳庶一大清早就拿了信件來見求見他。

靖王聽到通傳，半瞇著眼睛算了算時辰，好傢夥，這還沒到辰時呢，竟就來擾他清夢。平素里，他是不睡到日上三竿，斷斷不起的人。闔府上下誰不知道，就連靖王妃，也不敢在這之前來打攪他。

靖王連聲打著哈欠，嘟噥著陳庶可千萬是有要事稟報，若不然，他非宰了他不可。

陳庶坐在外頭候著，突然重重打了兩個噴嚏。

裏頭的靖王卻在慢吞吞地起穿找鞋。人至中年，但靖王材清瘦，面容白皙，五俊，瞧著至多不過三十左右。可他偏生鬍子拉碴，一副不修邊幅的模樣，又生生老了好些歲。

他生的同慶隆帝、肅方帝皆不相像。

人常說龍生九子，的確是各有不同。

早春的天依舊寒氣人，靖王卻只披了薄薄的單就走了出來。

陳庶見了便蹙眉喊了聲：「王爺，而今天日還冷……」

「你怎麼越老話越多，快趕上我前些日子養的那隻八哥了。」靖王懶洋洋地打斷了他的話，「本王強健，不像你是個半老頭子怕冷，裹得跟狗熊似的。」

陳庶吸口氣，「王爺，您今年四十有一了！」

靖王依舊懶洋洋的，隨意往陳庶對面的太師椅上一歪，道：「別提了，一年比一年老，估計沒兩年我也就該進棺材裏躺著去了。」

「……」陳庶無言以對，只得將手中著的信遞了過去，「京里來的消息。」

靖王面上這才微微帶上了兩分正經之，抬手接了信。

伴隨著簌簌聲響，他打開了信，看了兩眼，他不挑眉道：「他倒是會！」

陳庶道：「那妖道，八有古怪。」

「有什麼古怪？」靖王不以為然，「一個於房中的老頭罷了，再古怪也是骨做的凡人，不起一刀。」

陳庶沉道：「話雖如此，但長此以往，這大好江山的基保不齊要被搖。」

靖王倒不覺得他是杞人憂天，不過口中只說：「左右是他的天下，他要敗只管敗去。」說著，他忽然正起來，冷笑了兩聲，「就那麼一張破椅子，誰坐誰倒霉！」

陳庶聞言半響沒憋出話來，良久方道：「小的以為，王爺還是應當提前部署一番。」

「子山……本王已有十幾年不曾回過京都了……」靖王驀地長嘆了一聲，「足足十幾年了。」

陳庶默然。

「你先回去吧，靜觀其變。」靖王又笑了起來，懶懶地擺擺手。

陳庶依言告退。

出得廊下，早春二月的打在他上，帶著寒冬殘留的冷意。他咳嗽了兩聲。

不遠正有人朝這邊走來，量頗高。

陳庶愣了下，旋即迎了上去，恭敬行禮：「世子。」

來人正是靖王的第二子，紀鋆。

靖王妃無法生育，多年來始終一無所出。如今靖王膝下的幾個子，皆是庶出，其中以次子紀鋆最為出眾，自小便由靖王妃親自養，視若嫡出。

著黑的青年虛扶了他一把，笑道：「陳先生這般早便來見父王？」

「今晨京里來了信。」陳庶解釋。

「哦？」紀鋆微微一挑眉。

紀鋆早就已經開始接手靖王手下的事，故而陳庶也不瞞他，將清虛道士的事說了一遍。

紀鋆聽罷皺眉問：「可知此人是誰舉薦的？」

陳庶道：「據聞是國公燕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