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馬，蘇問春的腦子還有點混沌。

　今天很好，被那場初雪覆蓋的京城又出原貌，大街小巷恢復熱鬧，灑在上，有種春三月的和煦，一切都好得近乎虛幻。

　在這一片好中，有人告訴，路橫州回京了，正等著去接。

　可是，路橫州怎麼會在這個時候選擇回京呢？

　七萬殘兵退守淮山，越西虎視眈眈，在戰事未休的況下，他怎麼會突然回京？

　除非……戰事休了！

　可是越西蟄伏多年才有此一戰，才攻陷一個小小的遠烽郡，他們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罷休？

　蘇問春怎麼想都想不通，一路走來街上的人卻都好奇的看著。

　京中子貴，很騎馬出行，便是騎了，也會以薄紗覆面，不會人看清自己的容。

　蘇問春沒遮沒擋，就這麼坐在馬背上，背脊直看著前方，后還跟著兩隊寒氣人的騎，這陣仗，實在不讓人側目。

　賣聲漸漸小了些，取而代之是圍觀百姓好奇的議論，還有人好奇到跟著他們往前走著，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些議論聲很小很小，傳蘇問春耳朵里的時候如蒼蠅扇翅膀的嗡響，讓有種踩在云端的不真實。

　終于到了皇城門口，守在這里的兵已經事先得了命令，不許閑雜人等通行，將路清理出來。

　蘇問春只被允許在皇城自由通行，但這會兒，的馬已踏出了城門口，竟也沒有一個人開口阻止。

　城墻之下，寒風獵獵，吹得后那些林軍的披風獵獵作響，蘇問春沒有披風，只有擺隨風翻飛，的子在一群林軍的對比下顯得瘦弱無比，好像風一吹就會從馬背上摔下來，可穩穩坐著，沒有半分搖。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噠噠的馬蹄聲，數量不，有氣吞山河之勢，仔細一聽可以發現那些馬蹄聲都是很整齊的。

　除了軍馬，沒有人能做到這樣。

　真的是路橫州回來了？

　蘇問春的心臟忍不住鼓跳起來，眼眶有點發熱，明知不可能卻還是冒出一點僥幸的想法。

　萬一，是凱旋了呢？萬一軍中有人想到什麼奇策，以勝多，大敗越西敵軍收復遠烽郡功退敵了呢？

　一刻鐘后，黑白相間的鎮北軍軍旗出現在眾人眼前，那旗很大，用一長丈余的木桿撐著，足有幾十斤重，由兩個傳令兵合力扛著，風越來越大，那軍旗卻沒有分毫搖。

　在那軍旗后面，是一片黑的人頭，他們上穿著土黃竹簡做的盔甲，經歷了戰火沐浴了熱，那些盔甲變得灰撲撲的，染上凝重。

　蘇問春目力不錯，隔著老遠便看見騎在隊伍最前面的人，那人穿著一銀鎧，手里拿著一紅纓槍，頭盔上的紅绦穗迎風晃，形很像路橫州，卻本不是路橫州。

　路橫州的眼睛，像狼像猛，很亮很亮，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像他這樣滿目瘡痍。

　蘇問春勒馬韁繩，繩子紋路刻進掌紋，獵獵的寒風沒有吹的形，卻好像直接吹進了的心里，那里被鑿開了很大的口子，風灌進去，發出近乎嗚咽的悲鳴。

　路橫州，你不是讓我來接你嗎？

　你人呢？

　蘇問春在心里怒吼，兩用力夾了馬腹，朝那群黑的人奔馳而去。

　在還有幾米遠的時候，隊伍里突然揚起一條白幡，然后是一個悲愴的帶著哭腔的高喊：“送……將軍回家！”

　跟在后面的人立刻沉聲應和：“送將軍回家！”

　那聲音沉痛，與馬蹄聲融為一，竟好似惹得地面震，震到城門口所有人心里去。

　蘇問春猛地勒住馬韁繩，馬蹄剛剛揚起，下的馬發出悲絕的嘶鳴，隊伍更近，看見層層的隊伍中央，有一口八人抬的棺木，沒有蓋棺，里面躺著一個人，用白布蓋著，看不到面容，只是風將白布揚起的時候，可見那人穿著的魚鱗金甲。

　三軍之中，只有主帥一人有資格穿金甲，上為玄武瑞，下為魚鱗甲衫，可刀槍，抵箭鏃。

　鎮北軍的主帥可是一生征戰無數，戰無不勝的常勝將軍路嘯廷啊，十五萬大軍尚存近半，他為主帥怎麼會先戰死疆場？

　他就這樣死了，淮山的將士怎麼辦？昭陵怎麼辦？路橫州……怎麼辦？

　邊關戍守二十余載，整個鎮邊將軍府，就只剩路橫州一個人了，他應該怎麼辦？

　蘇問春的手在輕微的發著抖，這風太大了，大到都聽不見那些人在齊聲喊著什麼。

　隊伍終于走到面前，后的林軍沒有跟上，只有一個人，未著服，以子之孤零零的擋在所有人面前，荒唐又可笑。

　荒唐的是，堂堂鎮邊將軍戰死歸京，只有一個人帶著十幾個林軍前來相迎。

　可笑的是，文武百，全城百姓，竟無一人事先得知鎮邊將軍陣亡的消息。

　“鎮邊將軍麾下右副將賀勇，率三百親兵送鎮邊將軍回家！”

　賀勇騎著馬和蘇問春對視，聲音洪亮如鐘的宣告，震得蘇問春的馬往后退了幾步。

　剛從戰場上下來的人，渾的氣勢終歸是不一樣，即便只是簡單的說這樣幾句話，都能震得人心頭發。

　蘇問春在軍營里是見過他幾次的，只是那個時候他總站在路橫州和蘇灼后面，存在很弱，經常會讓人忽略他的存在。

　蘇問春記得，后來也是他上書朝廷懷疑路嘯廷戰死的，從那個時候起，就沒有人提到過路橫州。

　蘇問春勒馬韁繩，應著那一片肅殺沒有允許自己一直后退，直勾勾的和賀勇對視，以不輸賀勇的氣勢高聲問：“遠烽郡郡守蘇忠國之蘇問春奉旨前來迎接，鎮邊將軍麾下左副將路橫州何在？”

　“……”

　所有人都沉默著，無人應答，蘇問春把后槽牙咬得發，一字一句的重復：“鎮邊將軍麾下做副將，路橫州何在？”

　這個人，就算是死了，也該有個尸首在才對，不可能就這麼……

　腦子里惶惶不安的猜想著，一陣虛弱至極的咳嗽聲在隊伍后面響起，蘇問春繃到極致的心弦被撥，立刻揮了馬鞭朝后面趕去。

　在隊伍最后面，綴著一輛破破爛爛的馬車，蘇問春從馬背跳到馬車上，掀開車簾鉆進去，看見一張蒼白憔悴到極點的臉。

　他說：“鎮邊將軍麾下左副將路橫州，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