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理昭彰,報應不爽。這是信佛的人常常掛在邊的一句話。又或者是,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潼關東面的高牆上,杜士儀和郭子儀僕固懷恩並肩俯瞰河大地,彷彿是閒聊一般,說出了這麼一番話。一左一右的兩位大將全都不僅僅是擅長打仗的大老,即便僕固懷恩這個鐵勒人也心思敏捷,再加上長安的信使來得很快,兩人當然知道杜士儀說的是王忠嗣之事。對於這位從開元中後期開始崛起,聲名蓋過信安王李煒和張守畦,到軍中無數將士尊崇的一代名將,兩人即便未曾與其共事過,但全都是服氣的。

僕固懷恩便嗤笑道：“什麼天理,長安城中只知道金口玉言,哪裡有什麼天理？如果不是這次安祿山叛,單憑賜鴆一事,只怕民間頂多是因此嘆息痛心,場上還會是一片沉默,陛下照舊是安坐金殿,渾然不在意。”

杜士儀對僕固懷恩的反應深以爲然。

歷史上,王忠嗣就是被死得太早了,肅宗李亨即位後,甚至都不曾想到給這位一代名將追封唐代宗即位後雖說追贈了王忠嗣一個兵部尚書,可需得知道,潼關大敗後又投降了安祿山,甚至還給郭子儀李弼寫過勸降信的哥舒翰,反而被追贈爲三公之一的太尉至於僕固懷恩,一樣是結局悽慘,轉戰北方戰功無數,卻因爲得罪了宦而被得不能不反,甚至一條道走到黑引回紇寇。至於郭子儀,幾度掌兵又幾度被解兵權,如果不是深悉如何自污自保,韜養晦,又哪裡會留下所謂郭汾善始善終的佳話？可郭子儀就真的甘之如飴？

此時此刻,郭子儀沉默片刻方纔開口說道：“不管如何,王大帥若能夠重回河西,吐蕃再不敢越雷池一步,我等不用再擔心腹背敵了”

既然郭子儀主把話題拐回了河戰局,杜士儀也沒有繼續揪著王忠嗣的話題繼續死纏爛打下去。

當杜士儀說到哥舒翰於崤山隘道大敗之後,並不悉河的僕固懷恩便皺起了眉頭,郭子儀卻笑道：“我祖籍太原,自上頭三代就徙居關中,而後也很到過河,但中原形勝之地,我也好歹都有相應研究,我這武舉可不是單憑武藝考出來的。再說,沒有邊令誠那樣的宦指手畫腳,又有大帥這樣悉河之人,懷恩你就不用杞人憂天了

“我哪會擔心重蹈哥舒翰覆轍,我擔心的是,如果安祿山一味據城而堅守,攻起城來豈不是要死傷慘重？”僕固懷恩一面說,一面掰著手指頭算道,“安祿山從幽州和漁兩路出兵的時候,總共十五萬人,號稱二十萬,一路打下來沒折損多,唯有崔乾佑這一路四萬大軍直撲長安後,在我和子儀的截擊追擊之下潰退敗北,估計逃回的只剩下數千。而河北大,史思明蔡希德又率兵四五萬火速回去平叛,也就是說,安祿山手中至還有五萬人”

儘管僕固懷恩計算時的作彷彿有些孩子氣,但郭子儀卻沒工夫去打趣他。一想到這五萬人萬一於堅城之中,不但會讓己方陷攻城的泥潭之中,而且還會無限期拖延戰役的進程,同時讓百姓繼續陷於水深火熱的泥潭之中,他就覺得大爲棘手。突然,他眼睛一亮地說道：“如果能令河東兵馬從太原出擊又如何？一路虛,一路實,如此就可以聲東擊西,打安祿山一個措手不及”

“王承業此人,膽小如鼠,卻又貪圖功勞。我們離開長安時那一封來自太原的戰報陳,想必你們全都看到了。竟敢把我安北大軍突河北道的功勞算在他頭上,這個王承業如果還坐在河東節度使的位子上,哪怕他出兵河,我也要擔心這一仗會不會被他打得不樣子”

杜士儀說到河東節度使王承業,竟是出了森然怒。火線提拔的河南節度使張介然頂多只能說是平庸,可王承業就簡直是昏庸無能,膽小貪功他示意僕固懷恩和郭子儀隨自己進城樓中,親手攤開一張都畿道以及河南河東道的地圖後,他便在河橋上重重一點,隨即看了看邊兩人。

“從太原出兵,經潞州上黨郡、澤州高平郡,過河橋就能夠直。此前張介然在武牢關失利,最終不得不退守的時候,就曾經燒燬了河橋,安賊主之後,沒有抓到張介然以及東都留守李橙等人,在尚未得知都播並未依約進軍河東的況下,他對王承業不屑一顧,當即就將河橋修復了,令蔡希德駐兵懷州河郡,如今蔡希德回兵河北,懷州諸軍極其薄弱。怕就怕現如今得知我大軍進犯,再次焚燬河橋,以斷絕河東兵馬。”

“據說濮州東平太守吳王在安祿山兵進河時,曾經在濮組織兵馬抗擊,而河亦有另外一支義勇軍神出鬼沒,讓叛軍寢食難安,不知道能否給他們分別送信,令其設法保住河橋？而大帥以右相之名,嚴令河東節度使王承業出兵？”

郭子儀提出的這樣一個建議,在僕固懷恩看來也是上上之策,可那支義勇軍連叛軍都抓不著蹤跡,他們應該如何調度？而更要命的是王承業這樣一個貪天之功的小人,又會不會不出？於是,他對郭子儀的建議只能搖頭。

“老郭你說得容易,可做起來卻難。”

“義勇軍的位置暫時不明,恐怕難以聯絡。前河東節度使裴休貞如今閒住絳州,那裡是河東裴氏的基,我已經派人送信給他,希他能夠去見王承業,勸說其出兵河。如若不能……”杜士儀微微一頓,隨即一字一句地說道,“那就只能寄希於河東兵馬能夠憑著一腔,搬開王承業這塊礙眼的石頭了”

杜士儀這番話中,分明了不可搖的決心,僕固懷恩頓時大喜過：“大帥說的是,就應該如此,那王承業既然不聽指揮,就撤了他”

郭子儀對於王承業也並沒有什麼好,唯一擔心的便是朝中反應,可想想如若王承業貽誤軍機帶來的嚴重後果,他到了邊的話最終還是吞了回去。多打一天仗就會多死無數人,爲此一定要速戰速決,即便毀謗加也在所不惜,這是杜士儀一到潼關之後,對他心時說的話,他至今想起還覺得五味雜陳。因此,對於僕固懷恩至今還稱呼杜士儀爲大帥,而不是相國這個問題,他竟是本沒察覺到。

“報潼關之外有自稱河義勇軍的信使求見”

“這還真是來得及時”

杜士儀頓時大爲振,立刻開口吩咐道：“就帶到這裡來”

然而,等到那個風塵僕僕整個人都籠罩在一襲灰大氅中的人被帶上來時,當其一解下風帽,郭子儀和僕固懷恩便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咦,杜士儀亦是遽然變：“張耀,怎是你？”

“看來,小郎君應該還來不及把消息稟告相國吧？此前安賊叛軍從漁和幽州兩路出擊之後,擔心河戰事不利,虎牙就向小郎君主請纓出了潼關。他臨行前見了貴主,貴主就二話不說,帶著剩餘狼衛離開了終南山玉華觀。如今整個河的義勇軍總共有將近五千人,若非貴主憑宗室之名振臂一呼,也不會有這樣的聲勢。”說到這裡,張耀見郭子儀和僕固懷恩滿臉震驚之,便解釋道,“我家貴主,便是昔日和番奚族,而後退居雲州的固安公主。”

固安公主這些年來住在玉真觀,深居簡出,分外低調,郭子儀和僕固懷恩對於這樣一位昔日和番公主全都沒什麼瞭解,頂多只約聽過那些從前的傳聞。可眼下張耀所言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一想到在天子宗室倉皇西逃之際,這樣一位掛著宗室之名,其實卻和皇族沒有半分關聯的人而出,他們全都不由自主生出了一敬意。

“阿姊實在是太來了”

杜士儀忍無可忍地迸出了這麼一句話,心裡把杜麟大罵了一頓。這樣重要的事,竟是沒有及早地告訴他如果早知道如此,他絕不會在長安逗留這麼久,早就率大軍出潼關河了而郭子儀和僕固懷恩陡然聽到杜士儀冒出這麼一個稱呼,不由得換了一個眼神,同時爲之大訝。

張耀見杜士儀臉晴不定,不得又解釋道：“貴主說,國難當前,人人當盡心。一到河,就先行協助宋山主撤離了嵩山草堂的人,又封堵了通往草堂的路。而盧大郎裴三郎則是自告勇進了東都,負責在城破之時安置東都留守李橙等人,等待他日伺機應奪城。貴主而後利用份之便招募義勇軍抵抗叛軍,同時組織民衆避難,這是和那兩位早就商量好的。如今,貴主已經聯絡上了濮州東平太守吳王李祗,預備分頭進兵。”

既然談到軍,郭子儀和僕固懷恩也不再糾結剛剛聽到的稱呼問題,杜士儀更是招手示意張耀來到了長案上那一幅巨大的地圖面前。

發間銀佈的張耀沉著地說道：“今年河南關中一定會耽誤了春耕,收恐怕本不能指,如此江淮轉運就至關重要。所以,叛軍之中此前有人提出往東南進兵,奪取運河沿線糧倉,如若不能運走便立刻燒燬。所以,貴主聯絡吳王的意思是,由義勇軍主攻雍丘,只要能奪下此地,叛軍就不能往東南進兵運河周圍的重鎮,便可確保糧食供給,也就相當於斷絕了叛軍的補給。而吳王則是從濮州出兵,趁機收復靈昌郡,這樣,就能把叛軍擋在黃河對岸。如此一來,河叛軍以及河北叛軍就被從中割斷,正好各個擊破。”

杜士儀深深吸了一口氣,暫時把固安公主險境的事丟在腦後,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好,便從阿姊之議。我將立刻兵出潼關,牽制叛軍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