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慶宗見李懷玉面不善地來到自己面前，早已了驚弓之鳥的他只覺得雙戰慄，甚至在馬背上都有些坐不穩。他看了一眼劉駱谷，見這位父親昔日重用的心腹無奈地別過頭去，他只能不由己地被人驅趕上前。等看到數百步遠的安城，他渾渾噩噩本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等耳邊傳來了李懷玉的聲音，他方纔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境。

這時候他只能別人怎麼說，他怎麼做！

先是抖地張開口了一聲，發現那聲音甚至不足以讓周圍人聽清楚，他的臉頓時更加白了。可隨著後腰突然被頂上了一件什麼東西，他方纔猛然打了個寒噤，當即高聲大道：“我是安祿山長子安慶宗，嚴莊和阿史那承慶等同謀暗害我阿爺安祿山，罪大惡極，爾等若還爲自己的家眷子孫考慮，便立刻獻城投降！”

也許是被嚇唬得太厲害了，安慶宗這句話竟是發出了整個人的最強音，膽子竟是一下子大了。想到別人承諾可以保住他和母親的命，他見安城頭上起了一陣，便大聲說道：“我阿爺一直都是大唐的忠臣，是被那些野心的傢伙煽挾持，這才反叛朝廷！打下之後，嚴莊和阿史那承慶等人不滿我阿爺不親自發兵去打長安，於是就殺了他，又挾持了我弟弟安慶緒，他們實在是罪大惡極！”

安慶宗畢竟和弟弟安慶緒都是康夫人所生，對於早年失寵的康夫人來說，他們的兄弟之是貨真價實的。李懷玉給他的說辭，是把罪行都歸咎於嚴莊和阿史那承慶，而把安慶緒說了被挾持，甚至連安祿山都給開了幾分，他哪裡知道什麼顛倒黑白，只覺得抓到了一救命稻草。此時此刻，已經聲嘶力竭的他稍稍停頓了片刻，繼而便帶著哭腔道：“慶緒……二弟！阿孃和我都很想你，千萬別再給那幫傢伙騙了！”

迎風颯颯招展的朔方節度使帥旗之下，郭子儀策馬而立，聽著風中傳來的安慶宗那喊話聲，臉異常微妙。然而，他邊的左廂兵馬使渾釋之卻實在是忍不住了，縱馬小跑幾步過來到他邊站定，這才又好氣又好笑地說道：“大帥，元帥這是什麼意思？先不說這安慶宗是真是假，這麼演上一齣戲，難不安城中那些叛軍就會殺了嚴莊和阿史那承慶投誠？這也太兒戲了！”

郭子儀昨天聽李懷玉說完這主意時，也覺得兒戲，可等到李懷玉一走，杜士儀和他、僕固懷恩以及程千里底之後，他方纔明白，這兒戲背後還潛藏著另外的緣故。安慶緒這支叛軍佔據的相州鄴郡，以及如今正面臨圍城苦戰的恆州常山郡之間，隔著洺州廣平郡、郉州鉅鹿郡、趙州趙郡這三個州郡。原本這三地全都響應常山太守杲卿的號召，舉起義旗反了安祿山，可隨著史思明和蔡希德大軍開回來，其中部分州郡的太守縣令力戰不屈而死，還有一些員則是帶著義勇軍投奔了杲卿。至於廣平、鉅鹿、趙郡三地，都落了蔡希德手中。

可以說，如今在縱貫南北以及橫貫東西兩條道界點的常山，已經爲了雲集了河北道義旗火種的地方。畢竟，德州平原郡雖說自始至終就不曾丟過，可那裡地河北道東邊，對於整個河北戰局的影響實在是太小了！常山一旦破城，也就意味著河北叛軍能夠連一片，故而鄴郡這裡不用強攻，最好的辦法是用拖字訣，然後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所以，面對渾釋之的抱怨，郭子儀只是微微一笑道：“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爲上策。當初在朔方時，元帥可沒用過這樣的伎倆。”

渾釋之世襲皋蘭州都督，當然也是從朔方一步一個腳印提拔起來的。聽到郭子儀這麼說，想到杜士儀當初不聲在漠北佈局，最終讓大唐的版圖重新擴張到當年貞觀全盛時期，他頓時爲之啞然，許久方纔悶悶不樂地說道：“可下頭的兒郎們全都憋著一肚子火，眼看就能痛痛快快打上一仗，要真的就這樣溫吞水似的納了降，豈不是大沒意思？”

“誰說叛軍就會這麼快投降？”郭子儀遠眺城頭，這才沉聲說道，“這第一陣由河東兵馬擔當，看來他們就要開張了！”

郭子儀覺察到叛軍異的時候，程千里同樣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儘管傷勢尚未痊癒，可他今次搶下初陣，就是打算親自雪恥。他用完好的右手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刀，這彷彿是一個信號，在此前一度遭重創的河東兵馬看來，這更是意味著報仇雪恨的最好機會！因此，當安城門一時大開，叛軍從中蜂擁而出的時候，他突然發出了一聲如雷暴喝：“殺！”

西域多勇將，高仙芝自己面相儒雅，打起仗來卻很不要命，李嗣業更是上馬能率馬軍，下馬能將陌刀軍，而程千里則是但凡打仗都不惜涉險，人送外號程大膽，所以對於高仙芝當初曾經罵他像婦人那樣告狀，他一直視之爲奇恥大辱，只可惜離開西域後就一直沒找到證明的機會。可現在，他剛剛遭遇了被人伏擊大敗的另一場奇恥大辱，因此在出擊之後，他竟是如同猛虎出柙一般，不顧傷勢先士卒，甫一接陣便將頭前一個叛軍一刀斬落馬下！

主將這樣神勇，麾下河東馬軍自是個個爭先。程千里挑細選出來的這三千馬軍蠻不講理地撞了敵陣之中，竟是直接制住了那些出城迎擊的叛軍，讓後續軍隊竟是沒辦法立刻出城迎戰。面對這樣的局，城頭上督戰的阿史那承慶面鐵青，正要喝令邊將卒放箭，可當看到己方兵馬和敵軍纏在一起，他頓時意識到，若是不分敵我，原本就已經一團混的軍心只怕就會更了！

可他之前實在是沒辦法，若是讓那個不知道是否安慶宗的傢伙繼續喊下去，城中恐怕要完全套了！

“傳令，擂鼓，給程將軍壯聲！”

眼見程千里氣勢如虹，杜士儀當即高聲喝令，須臾，咚咚咚的戰鼓聲響徹戰場，讓本就是沙場的戰場上登時平添三分戰意。

殺得興起的程千里完全忘記了自己還是個傷員，左衝右突，刀下竟無一合之敵，不知不覺之間，周遭親兵駭然發現，這位主將從接敵到殺敵，一舉一彷彿都合上了那戰鼓的節奏，整個人的氣勢竟始終保持在巔峰。而只不過是戰鼓響起的這一刻鐘功夫，他們邊竟是爲之一空，那邊廂的殘敵已經狼狽從城門逃回去了。而每一個人上都是跡斑斑，完全分不清楚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

“銜尾追殺，給我衝進城去！”

聽到程千里竟是這麼來了一句，其他人有的高聲應和，有的則是有些猶疑。可就在這時候，鼓聲驟然停止，跟著的卻是示意收兵的鳴金聲。長舒一口氣的幾個牙兵趕上前攔住彷彿還沒過足癮的主帥，原以爲還要好說歹說，可不曾想程千里將沾滿了的到就這麼用戰袍下襬了，隨即回刀歸鞘，這才齜牙咧地輕輕吸了一口氣。因爲這一場劇烈戰鬥，他左臂上和上那些傷口肯定是迸裂了，不過真是痛快！

當程千里被衆多人簇擁著回到中軍時，一路走來，他見四周圍的目中再也沒了從前的懷疑，相反都多了幾分敬重和佩服，儘管已經渾痠，上傷口更是痛得厲害，但他卻覺得分外值當。這一仗他未必非得親自出馬，可是，他是因爲在河東驅逐走了王承業，這才坐上節度使這個位子的，除了此前從懷州東行銜尾追擊叛軍時稍有收穫，此後就是這鄴郡安城下一場大敗仗。如果這次他不能親自出面挽回士氣，這個節度使還怎麼當？

因而，當到了杜士儀面前時，他在馬上躬一禮，神采飛揚地說道：“初戰得勝，特來向元帥覆命！”

杜士儀笑著一點頭，令人捧上一襲錦袍上前，換下了程千里那一件破爛的大氅，這才沉聲說道：“傳令下去，攻城！”

郭子儀、僕固懷恩和程千里三人此前便曾經一度屯兵於鄴郡西南的愁思岡，因爲程千里在安河北面中伏，方纔不得不兵退湯休整。而在此期間，郭子儀早已命人蒐羅各式攻城，再加上繳獲了叛軍此前北逃鄴郡時丟下的不輜重，因此當攻城令下時，但只見城城外箭石如雨，真正投攻城的兵力卻很，不過甫一接便退了下來。

這種雷聲大雨點小的勢頭，這時候全都趕到了城頭的嚴莊等人自然不會忽略。李歸仁便沉著臉說道：“杜士儀這是圍城打援的把戲！”

“那我們據城堅守就是了。橫豎鄴郡牆高糧多，無懼圍城。滏的安將軍也不會輕易發兵。”

田承嗣此前在發兵援雍丘不，又打探到李歸仁大軍突然往白馬討擊什麼吳王李祗，他便立刻敏銳地帶兵跟上，這纔沒有和其他倒黴的叛軍將領一樣，了三路大軍刷軍功的標靶，順利跟著退到了鄴郡。然而，此刻他話一出口，卻只見面前的嚴莊阿史那承慶兩個宰相也好，李歸仁這個曾經深安祿山重的大將也好，全都是臉發黑，他一下子便醒悟了過來。

固守安是不錯，可被杜士儀那樣一鬧，又被程千里大敗出擊馬軍，城中士氣低落，軍心已然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