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懿旨下達在元宵夜。
闔家團圓的日子,添上新婚的喜慶。
王氏歡喜,拉著虞翎慨萬千,笑著抹淚珠子。
虞翎回房后,恍然覺得自己渾的重擔似乎都卸下來了一般。
這是重生后真正邁出的第一步,真的遠離了沈允沐,命運的軌跡仿佛緩緩地朝著另外一個方向前進。
這才發現其實是害怕的。
怕一切的努力皆是徒勞,怕命運的強悍無可逆轉,更怕一切的心算計安排到了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
如今的這一步,給了莫大的鼓舞和勇氣,是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的,幸運的鐘擺終于肯眷顧一次。
虞翎興到渾發抖。
沈允沐也果然如天瑜所揣度的一般,依舊忙于他自己的事,再無心理會虞翎這邊。
虞翎松了一口氣,卻也覺得暗自傷神。
兩世,這個男人的真心,都未曾到一丁點,對于他來說,只是好玩,只是好奇,只是登上高位的階梯。
無所謂必須得到,也無所謂是否失去。
年節之后,虞翎便沒有再出門的打算,太后選的吉日在三月,因著三個國公府都是年節前便開始準備著了,所以到了此時反而輕松打點看看有無缺。
嫁妝之事有王氏為費心,虞翎樂得閑,整日和天瑜躲在暖洋洋的西偏閣里,天瑜心結舒解后,還是喜歡整日里看書寫字,虞翎專門讓婧怡去把府里誰都不用的各種各樣的文房四寶都找出來給天瑜。
天瑜說虞翎該多寫寫字,虞翎卻不以為然的翻書,一笑了之。
寫得手有些酸了,天瑜便將筆擱下,一邊著手腕,一邊像是隨口問道:“方公子那日送了你什麼東西?怎麼沒見你戴?”
虞翎翻書的手一頓,眨了眨眼睛:“我還沒看……”
天瑜明白心里的顧慮,寬道:“只當是朋友送的還不麼?我瞧著方公子溫潤儒雅,風骨天,不像是尋常人家能養出來的……日后,說不準還會幫我們大忙。”
虞翎低下頭,仔細思索天瑜的話。
的確,一個普通的云游大夫怎麼養得出方錦懷這樣的孩子呢?
他邊的褫革一看就是絕頂高手,不容小覷。
可是既然方錦懷有意瞞份,對虞府又沒有惡意,虞翎也不想去追究那麼多。
“婧怡。”天瑜對著門外喊了一聲,婧怡很快便推開門走了進來。
“你去把之前方公子送給你家小姐的那個錦盒拿來。”
婧怡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虞翎,虞翎沒什麼反應,也沒有出聲反駁,婧怡福應下,快步出去取錦盒。
婧怡很快便拿了東西回來,將錦盒擱在虞翎的面前:“小姐……”
虞翎看著天瑜,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虞翎才將錦盒拿在手里,輕輕地打開了錦盒的蓋子。
錦盒里放了一把小巧玲瓏的齒紫檀木梳,這樣的梳子用來篦頭發格外的好,虞翎從前就有一把,只是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天瑜亦是瞧見了,抿著笑起來:“這位方公子倒是個心思細膩的人,木梳安枕,甚是心。”
虞翎卻有些心。
接發同心,以梳為禮。
梳子有定之意,代表相思攜老。
天瑜不可能不知道,這樣說不過是希虞翎不要了心神。
虞翎慌張的將錦盒蓋子蓋好,把錦盒遞給一旁的婧怡:“收起來吧,現在暫時用不到。”
婧怡剛走到門口,就有小丫鬟湊上前來:“婧怡姐姐,那個大夫來給張家小姐請脈了。”
方公子來了?
婧怡點頭示意知道了,將錦盒裝在袖子里,快步到府門口接人。
方錦懷一看婧怡來了,眼角含笑:“姑娘怎麼親自來了?”
婧怡瞟了一眼方錦懷后的褫革,褫革鐵著一張臉,目不轉睛的瞧著遠。
‘真是呆子。’婧怡瞄這一眼差點被氣死,轉眼瞧見方錦懷還笑瞇瞇的看著自己,只能下怒氣,笑著給方錦懷帶路:“方公子好些日子沒來了,我家小姐方才還提起公子呢。”
一路到了院落外,婧怡獨自一人進屋通報:“小姐,方公子來請脈了。”
虞翎一愣,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天瑜卻是笑的一臉的挪愉:“來得正好,可見這背后是不能說人的,說曹曹便到了,快請方公子進來。”
“是。”婧怡一溜煙的跑出去喊人,過了一會兒,便只有方錦懷一人進來了。
天瑜如今神越發的好,方錦懷進來瞧了一眼天瑜面,長出一口氣笑道:“姑娘的病已經沒有大礙了,眼下這服藥喝完,就可以不必再喝藥了,飲食上,也可以添幾味葷腥,補一補這些日子的虧空便是了。”
天瑜聽完更是松了一口氣,捂著心口對虞翎道:“方大夫這一松口,我心里就跟石頭落了地一般,可算是不用再喝苦藥了。”
這句話把虞翎逗樂了,天瑜之前神思倦怠,喝藥的時候眉頭都不皺一下,端著碗便一口氣灌下去,如今好了,反而嚷嚷著藥苦。
方錦懷坐在一旁的繡墩上,他腳長,不好放,只好叉盤著,這個姿勢看著別扭又好笑,惹得虞翎和天瑜大笑不止。
方錦懷自己也笑的起勁,大概是從來沒有這樣坐過。
“還是給方公子換一個靠背椅子好了,孩子家的繡墩讓男子坐著,像什麼樣子。”虞翎笑的眼淚水都要流出來,趕招呼門口的小廝給方錦懷換一凳子來。
坐上凳子之后果然看著順眼許多,虞翎和天瑜斂了笑意,只有方錦懷還在樂呵呵的傻笑。
天瑜瞧了瞧盯著虞翎看的方錦懷,暗嘆一口氣,拿起筆來準備繼續寫字。
虞翎接過天瑜手中的墨條給研墨,方錦懷靜坐了一會兒,突然出聲道:“虞小姐,要嫁給衡親王?”
虞翎的手輕而又輕的一抖,發出的聲音有些嘶啞冷清:“是。”
方錦懷沉默了好一會兒,端起手邊的茶慢慢地喝,一杯茶見底,他放下茶杯站起來:“那便在此恭喜虞小姐,待到虞小姐出嫁之時,還不要嫌棄我的一點的薄禮。”
像是怕虞翎婉拒一般,沒等虞翎說話,方錦懷又補充道:“是我作為朋友的一點心意……”
虞翎將方錦懷送到院落門口,方錦懷堅持不必虞翎再送,獨自一人朝外走去。
虞翎長嘆一口氣,回到屋子里,天瑜見這麼快就回來,有些詫異:“怎麼?他沒讓你多送?”
虞翎點頭:“他知道了也好。”
天瑜擱下筆,目仿佛過宣紙,不知看向哪里:“虞翎,你知道為什麼我喜歡寫字嗎?”
虞翎看著手中剛勁有力的字,搖了搖頭。
“這個字,是張顯榮最喜歡寫的。”天瑜平靜的說道,“爹喜歡張顯榮寫的字,說他大氣豪邁,那時候我寫的字娟秀,張顯榮說好看,爹卻打我的手心,爹說,張家兒,不需要娟秀。”
這是天瑜第一次主提起張顯榮,虞翎想起那日天瑜充的眼睛,從咬的齒間出的那句:“我一定要殺了他!”,心頭發虛。
可是天瑜卻很平靜,幽幽的音調聲,像是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所以張顯榮就教我,他那時候才六歲,比我高出一個頭,手把手的教我寫他的字,還給我做了一個臨摹的本子,我就這麼練啊,練啊,這字像他又像我,張顯榮說過,院子里的書案并排擺兩桌,他每日都陪我練字,直到我爹不再打我的手心為止。”
“后來爹真的沒有打我的手心了,張顯榮也不在了。”
虞翎不知道這個不在了是什麼意思,覺天瑜其實是十分在乎張顯榮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在乎要生生的積在心底,用厭棄的疏離來掩蓋。
天瑜說完那句話后,講宣紙擱下,抬頭看著虞翎,認真的笑起來:“虞翎,我想見張顯榮,你可以幫我找找他嗎?”
太子出宮了。
這事鬧的轟京城,幾乎所有的人都圍攏到皇宮到南宮府的路上圍觀。
侍衛排人墻阻攔群眾,卻也難以遮擋住人們的好奇。
對于彌夏的百姓來說,太子沈天佑相較于其他兩位皇子,實在是一個謎一樣的存在,從來沒有人見過太子,也沒有誰聽說過太子離開過東宮。
民間的傳聞有許多,有說太子得了西域的怪病,見不得。有說太子其實只是皇家的一個謊言,本就沒有這個人存在。更有甚者,說皇后養了個公主冒充太子,鎖在東宮稱病不敢見人。
如今這位太子不僅走出了東宮,還走出了皇宮,要親自到南宮府下聘,怎麼能不引得全城轟?
虞翎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太子的聘禮大隊已經到了西街口,婧怡說只瞧見了一輛華貴的馬車走在隊伍的正中間,沒有看見什麼騎馬的男子,想來太子的病并沒有好,只能坐著馬車到南宮府去下聘。
可是虞翎卻覺得這件事不對頭的過分了。
皇后竟然允許太子出宮了?!
那婚前就放話不會把她當妻子看待的夫君,八成犯傻了,不然纔剛摔了交杯酒要她滾出去,怎麼一見她的手腕就變了,還是他真如傳言「生意做到哪,小手摸到哪」那般有戀手癖?要不爲何一眨眼就對她又是愛憐呵護又是纏綿求歡的……寵她之餘,還連所有她在乎的人也都一併照顧了,他說唯有這樣,她纔不會分心去擔心別人,能好好被他獨佔,他說不許她哭,除非是他的愛能寵她到令她流出幸福的眼淚,他說了好多好多,讓她甜上了心頭,也被他填滿心頭,然而也因爲他說了好多,讓她忘了問他爲何對她這麼好,纔會由上門「認親」的公主那兒得知,其實他寵的人不是她,他愛的是前世妻子,而自己手腕上的胎記讓他誤認了……而同時擁有胎記和記憶的公主,似乎纔是他尋尋覓覓的人,她想,他曾給了她那麼多幸福,這次,爲了讓他也得到幸福,即使已懷了孕,即使再痛苦,她都要將他還給他真正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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