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被如此一晃,腦海里有一瞬的清明。
想起來了,哪里能再見爹爹,沈家早沒了。幾百口人,一夕之間死的死散的散。
爹爹是除夕之夜去的,死前圓睜著一雙眼,瞧著們姐倆,如何閉不上。曉得,那是爹爹放心不下們倆
那一日,娘親嘔出幾口,隨后也去了。
本該闔家團圓的日子,卻只記得那日氣重,裹挾著夜里的寒涼,讓人骨子發寒。其實不擔心日后如何養活沈沁,阿娘說過,有手有腳,總能立于天地間。
只是驟然便失了雙親,心里發疼。那痛開始時細細,一點點侵蝕麻木的子,到后來便益發劇烈,讓人幾不生。
哪里疼其實說不上來,就是茫然四顧,冷的骨頭發。
江陳瞧著小姑娘心神恍惚,慢慢蜷起子,大顆大顆落下淚來,不由口問:“沈音音,你哭什麼?”
好半晌也不見回話,猶豫了片刻,坐至榻上,將人抱進了懷中。
音音抬起頭,淚眼模糊的瞧了一眼這個俊郎清肅的男人,手拽住了他的袖,恍惚記起,這是江陳江首輔。
說:“大人,我爹娘沒了。前幾日我爹爹還同我講,要給我帶順和齋的玫瑰酪吃,酪還沒見,怎得他就沒了呢。”
江陳僵了一瞬,抬手將打的發順至耳后,沉默下來。
懷中的小姑娘卻忽而直起,白著一張臉,倉惶問:“我爹娘現如今連個牌位也無,是不是便同那孤魂野鬼一般,尋不到投胎的路?”
江陳從來不信鬼神,可看見杏眼里的惶恐后,默了一瞬,忽而道:“明日去普濟寺,給雙親立個牌位。”
他此刻才覺出,也不過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又遭逢巨變,孤苦無依,走到這一步,該是忍了多淚。
……
音音這一病,昏沉了兩三日,每日換洗用藥,皆在江陳寢室。
羌蕪略有些不安,往日主子爺最是喜潔,寢室除了于勁并伺候的幾個,皆不得。更別說容忍榻上有個病人了。
可旁敲側擊了幾次,并未見主子有將人送走的意思,他每日得了閑,會坐在室翻文書,由著們進進出出的折騰,連以往最厭惡的藥味也一并忍了下來。羌蕪暗暗咂,這姑娘怕是不一般。
音音時有清醒,被婢子伺候著洗漱更時,偶爾那人也會在,并不曉得避嫌,握著文書,一副如常神,卻讓好不赧。
好在江陳不日便被召進了宮,直到痊愈,也未得見,這多讓自在了些許。
醒來后,腦中一直惦記著他那句話:“明日去普仁寺,給雙親立個牌位。”
這或許是他隨口一說,日后也不一定算數,但音音不打算給他反悔的機會,決定當即起去普濟寺。
羌蕪攔不住,只得命兩個婢隨了去,轉給主子爺傳了信去。
音音是辰時出的門,不顧細的雨,馬不停蹄進了普仁寺,等巳時末立了牌位,聽僧念完往生經,才放下一顆心。
將兩個婢子遣了,獨自跪在明滅的長命燈前,一張小臉在暗影中,許久沒做聲。
殿門大開,一冷風鉆進來,吹的一列長明燈明滅一瞬。
小沙彌引著個錦男子進了殿,音音欠了欠,瞥見男子的側影,倒是愣了一瞬。
來人握著把折扇,眉目間著子明市儈,是音音堂姐沈玉的夫婿-王從,如今在詹事府任職。
王從湊近了些,彎腰瞧了眼小姑娘致的側臉,嘖嘖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江大人的外室啊。”
這人牙尖利,眼也好使,一轉頭,便瞧見了牌位上的人名,不由臉大變。
“夫君,香火錢今日......”
沈玉被兩個婢子簇擁著,也進了殿,瞧見音音,頓住了話頭。
王從又驚又怒,指了沈玉道:“你看看你的好妹妹,竟敢公然給這等罪臣立牌位,看來是活膩歪了,便是不想活了,又何必牽扯我們這些族親呢。我們王家真是倒了八輩子霉,牽扯上你們沈家這等逆臣。”
沈玉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自從國公府倒臺,連累的父親辭歸故里后,婆家便待一日不如一日,王從更是三番五次,當著眾人的面斥責于,直言是個掃把星。心里早窩著火呢,如今瞧見音音又生事,當即氣上頭,有些失了理智。
一個箭步沖上去,手便將音音面前的牌位掃落在地,厲聲道:“沈音音,你有完沒完!你瞧清楚了,你早不是國公府嫡姑娘了,如今只是個下賤外室,早些收斂起那大小姐脾吧!”
外室就是外室,不管是誰的外室,都是上不得臺面的。男人的玩而已,還真當江首輔會庇護?
音音眼見爹爹娘親的牌位落了地,咔嚓一聲,被沈玉一踩,裂開一道紋路。
盯著娘親裂了紋路的牌位,腦海中茫茫一片,顧不得許多,沖上前便去搶那牌位。
沈玉也未料到小姑娘有這勁頭,拉扯間腳下一晃,咣當撞在了香爐上,香火灰燼落了滿頭滿臉,好不狼狽。
著了惱,大聲急斥:“沈音音,你發什麼瘋?來人,快來人,摁住,把那牌位給我毀了。”
有幾個健壯婆子,上前將小姑娘摁住了,便來手里的牌位。
音音死死護住了,抬起頭,罕見的厲,說:“沈玉,今日這牌位是江大人允我來立的,你若毀了它,我定不饒你!”
的小姑娘,此刻現了堅韌的嚴厲,倒是唬的沈玉愣了一瞬。
可轉念一想,這給罪臣立牌位,那可是要治大不敬之罪的。江首輔向來是個清醒又狠厲的政客,如何會為了忤逆天家,怕是今日這事傳出去,第一個要同撇清的便是江大人。
冷笑連連,合著幾個婆子,一點點將手里的牌位了出來,手一揚,便隔著窗扇,狠狠擲進了雨幕中。
音音眼里猩紅一片,的娘親最怕冷了,走的時候連件厚裳也無,如今淋了雨,怕是冷的厲害。還有他爹爹的老寒,最是不了這之氣。
不管不顧,死命掙開來,一頭沖進了雨幕中。
細白的手出來,剛到娘親。忽而見一雙云紋皂角靴移了過來,并一柄十二骨節油紙傘,隔開了一方無雨的天。
抬頭,便撞進了江陳意味不明的眸。
音音急忙將二老的牌位抱進懷中,攏著,打了個哆嗦。
其實明白的很,這為罪臣立牌位,非是件小事,一般人是承擔不起后果的。
那日在病中,卻也不是真無所覺,無非是趁機博他幾分憐惜,索要了這恩賜。
但男人憐時隨口的話,豈是能當真?音音怕他如今反應過來,這是要反悔,當即低低道了句:“大人,你……你應承了我的。”
江陳長眉一挑,出骨節分明的大手,他說:“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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