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4號,江逾白剛滿九歲,轉學到了新學校。
他被分到了四年級(一)班。
班主任是一位三十多歲的老師。長發及肩,戴著邊框眼鏡,穿著白襯衫、亞麻長,神稍微有點嚴肅。
校長、副校長、教導主任都站在四年級(一)班的教室門口,先后與班主任竊竊低語了幾句,班主任馬上顯現出十分燦爛的笑容,溫聲說道:“江逾白,我是你的班主任老師,我吳西倩。”
江逾白站姿筆直,應道:“吳老師好。”
吳西倩笑意更深:“江逾白,快進教室吧。這節課呢,剛好是我的語文課,我讓咱們班的同學都來認識一下你。”
吳老師抬起一只手,扣響了四年級(一)班的正門。
剎那間,全班安靜。
吳老師一步踏進教室,鞋底在塑膠地板上敲出一陣悶響。而江逾白背著書包,走路沒有聲音,像個沉靜的幽靈一樣,站到了三尺講臺之上。
“全班同學注意了啊,”吳老師雙手拍掌,介紹道,“咱們班這學期有個新的轉校生啊,他江逾白。”
班上共有四十八名同學。吳老師話音落后,四十八道目齊刷刷地凝聚在江逾白的臉上。
江逾白穿著淺T恤、黑運長。他的高、形、長相比班上所有男生都優越。
事實擺在眾人的眼前——江逾白就是全年級、乃至全學校最好看的男生。他的五耐得住最挑剔的打量。
他自我介紹道:“大家好,我江逾白,江是長江的江,逾白是……”
教室的最后一排,有一個孩子的聲音接道:“江碧鳥逾白,山青花燃。”
江碧鳥逾白,山青花燃。
沒錯,這句詩,出自杜甫的手筆,也是江逾白的名字來源。
誰在說話?
江逾白循聲過去,看見一個扎著馬尾辮的漂亮孩子。稚氣未,雙眼清澈而明亮,視線越過教室的眾多同學,饒有興致和他對。
的邊還有一個空位。
沒有同桌。
江逾白有些走神。他以為自己的名字出生僻,不會有同學知道,沒想到班上隨便一個生就能念出來?
這時,吳老師敲了敲黑板。這位班主任在黑板上寫下了“江逾白”三個大字,盡職盡責地教導著全班同學,最后還補充了一番話:“江逾白同學啊,他在新加坡的私立小學念了三年,今年暑假他才跟著爸爸媽媽回國發展。如果他的《語文》學得不好,同學們,你們應不應該幫助他?”
全班齊聲喊道:“應該!”
吳老師點了點頭,高聲說:“你們是我帶的第三批學生。吳老師每一次帶學生,都要從一年級開始帶,一直帶到六年級……為什麼呢?因為這樣一來,吳老師和同學們就像是一家人一樣,很親,對不對?我們班還是整個年級的實驗班,要給整個年級帶好風氣、做好表率。我丑話說在前頭,要是誰敢在我的班上欺負轉校生,到時候別怪我不給你們留面,聽到沒?”
同學們稀稀落落地回答:“聽到了!”
吳老師干凈黑板,“啪啪”兩下拍掉了煙灰。
筆的塵埃飄散在燦爛中,每一粒煙塵都有了的形狀。
它們落在吳老師的服上,黏在的頭發上,像是一場從天而降的紛飛大雪,也讓江逾白不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從小就有輕微的潔癖。
吳老師面向全班,再次鼓道:“你們大點聲!早上沒吃早飯嗎?聽到老師的話了嗎?”
同學們立刻用更高昂的音調回答:“聽到了!”
吳老師這才滿意。
轉過頭,對江逾白說:“好了,你看哪里有座位,你自己挑一個吧。要不然老師來幫你選一個……”
江逾白遲疑片刻,徑直走向教室的最后一排。他坐到了剛才那個孩子的邊。他還沒開口,這個孩子就對他說:“你好,我林知夏。”
他禮貌地回答:“你好,我江逾白。”
“哈哈,”林知夏笑得很甜,“我知道你江逾白了呀。”
江逾白拉開書包拉鏈,從中取出一個黑皮制筆記本。他把筆記本放在課桌上,又把書包塞回屜,準備認真聽講。
他和林知夏的座位于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林知夏鄰著一扇玻璃窗,藍布窗簾被折出一寸卷痕,掛在側邊。
對江逾白非常好奇,時不時側過臉,看他一眼,終于把他看煩了。
他低聲問:“你為什麼看我?”
林知夏悄悄反問:“你今年幾歲?”
江逾白如實回答:“九歲。”
林知夏又問:“你在新加坡長大嗎?”
江逾白搖頭:“我六歲跟著爸爸媽媽出國,今年回國。”
林知夏一手托腮:“那你會說英語嗎?”
江逾白故作謙虛地回答:“不太會。”
話雖這麼說,江逾白卻故意在林知夏面前攤開了自己的數學筆記本,每一頁都是英語記錄的數學筆記——因為江逾白在新加坡準備TIMSS 和 PISA數學測試的時候,只能找到英文的相關教材。所以他的數學筆記本上全是 Base version(進制轉換)之類的容,甚至還有兩頁Calculations with plex Numbers (復數運算)。
林知夏眼底有,似乎非常開心:“復數,你學過復數嗎?”
簡直高興得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滔滔不絕地告訴江逾白:“復數真是一種妙的發明!它讓我知道理是世界上最妙的學科!實部和虛部的結合讓波疊加運算方便了好多!就連量子計算也能用復數來簡化。復數和共軛復數的乘積會變一個實數,而量子計算要先確定一個粒子可能被觀測的一系列位置,這樣我們就能用復空間來做Hermit積……”
江逾白的腦子里“嗡”了一聲。他完全聽不懂林知夏在講什麼。
連一個字都聽不懂。
江逾白之所以學過復數,是因為,他在新加坡的時候,父母給他找了一位新加坡國立大學的數學系博士做家庭教師。
那位家庭教師十分負責。他經常為江逾白開拓思路,先從“整數”說到“分數”,又從“分數”說到“進制數”,再從“進制數、實數”拓展到“虛數和復數”。
他經常夸獎江逾白:你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學生。
事實上,江逾白在新加坡上學的三年,從來都是整個年級的第一名。他的英語、數學、科學、中文、育和音樂全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水平。
而江逾白就讀的新加坡私立小學,每年學費高達20萬元人民幣。2003年北京二環小區房價約為一萬元每平方米,江逾白的媽媽就開玩笑說:“你一年的學費,抵得上北京市一間小書房了。”
那時候,江逾白的小學同學家境非富即貴。他們的父母都很重視教育,大家補課也補得很兇。江逾白能從這一群人中穎而出,位列第一而不敗,他覺得自己算是還可以。
不過今天,江逾白稍顯茫然。
林知夏和他說的那一大段話,讓他想起自己聆聽講座的經歷。
江逾白在新加坡念小學的時候,他們的校長偶爾會邀請新加坡國立大學、新加坡南洋理工的一些教授來開講座。彼時,江逾白和他的同學們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雖然聽不懂教授的話,卻還要使勁為教授鼓掌。
那些大學教授呢,正如林知夏一樣,提到自己的研究領域,便會侃侃而談、停不下來。
江逾白合上筆記本,忍不住問:“林知夏,你平常都在想什麼?”
林知夏握雙手:“你喜歡理和數學嗎?你相信宇宙空間有盡頭嗎?你覺得時間和意識能不能衡量這個世界?你認為人類存在自由意志嗎?”
微微低下頭,聲音得很輕,白皙的臉蛋因為激而泛起淡淡紅暈。
還出一手指,指在江逾白的筆記本上:“江逾白,你應該不只是……只懂一些復數運算吧?”
林知夏并不知道,的這句話,就像一把刀,狠狠扎進了江逾白的心口,扎得他自尊破裂,鮮直流。
“我……”江逾白深吸一口氣,還沒出聲,講臺上的吳老師就大吼道:“林知夏!”
林知夏坐直,打開課本。
吳老師再次敲響了黑板:“你們啊!不要在課堂上講小話!課堂紀律!你們要遵守課堂紀律!也就我還愿意跟你們講道理,等你們升到初中,哪個老師能理你們?馬上就把你們這些講小話的同學轟出教室,你們聽不了課,績下降,中考失敗,考不上好高中,你們才知道吳老師今天都是為了你們好!”
林知夏用書本擋臉,笑了。
哪怕吳老師的目迫視著江逾白附近這一塊,江逾白仍然開口問:“林知夏你笑什麼?”
“好玩吶,”林知夏回答,“我是一個人類行為觀察員。”
*
這節語文課結束之后,吳老師剛剛踏出教室,班上大部分同學就圍了過來,紛紛圍在了江逾白的邊。
同學們組了一堵堅實的屏障,江逾白就像是屏障之中的一個展覽品,以供眾位同學參觀。
大家都是九歲、十歲的小孩子,嫉妒、新奇、探究之意毫不加掩飾。
有一位形偏胖的男孩子開口道:“江逾白,我周步峰,我坐你前面。”
江逾白看過他的作業本,認清了他的名字,方才點頭說:“你好。”
周步峰雙手撐在江逾白的課桌上。他穿著一件純棉汗衫,腹部收得稍,勒出一層小肚子。他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突然問:“江逾白,我和董孫奇今天早上在學校門口看到了你和你爸爸,你家里有跑車?是不是阿斯頓·馬丁?”
阿斯頓·馬丁,指的是國福特公司旗下的名貴跑車品牌,本公司設立在英國倫敦。
周步峰剛問完,江逾白就回答:“我爸爸今天沒來。你看到的人,是我家里的司機。”
“唔啊——”同學中發一陣起哄聲。
這種群一致的聲音,讓江逾白有些局促不安。除了那一輛阿斯頓·馬丁,他家車庫里還有保時捷、法拉利、科尼塞克、麥克拉倫F1。江逾白猜測自己和同學們格格不。或者說,他的家境在班上屬于極數。
果然,周步峰推了江逾白一把:“你爸媽在哪兒工作?你家里好有錢!”
林知夏也說:“對耶,你轉學過來,校長都站在門口看你。”
周步峰瞄了林知夏,喋喋不休地盤問:“江逾白,你家住在哪里?你家有大別墅嗎?”
你家有大別墅嗎?
這種直白的問法,顯得失禮。而冒昧的回答,又很唐突。畢竟班上大多數同學家里都沒有跑車,很可能也沒有別墅。而江逾白在本市的家不僅是一座別墅……更確切的說,應該是一座私人莊園。他家里有網球場、游泳池、玫瑰園、還有練武場。
今年七月份,江逾白剛回家那幾天,經常在自己的家里迷路。
江逾白低頭思索,微微皺起眉頭:“我不知道。”
他對自己的應答很滿意,于是重復一遍:“我不知道。”
“這你都不知道?”周步峰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
林知夏卻問:“因為你家的房子太大了,所以,你分不清它是不是別墅?”
“你說得對。”江逾白冷淡地承認。他剛和林知夏坐了不到半天的同桌,已經開始反的隨機應變和故作聰明。
周步峰指著班上另一個留著平頭的男生說:“喂,那是董孫奇!董孫奇是我們的班長,他是我們一班的首富!江逾白,你比他還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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