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 江晚芙晨起時,便聽見窗外有淅淅瀝瀝的雨聲。
惠娘進門,抱了件緋紅的夾棉對襟寬袖,道, “今日有些冷, 瞧著等會兒估計還得起風,娘子穿厚實些。”
說著, 邊服侍自家娘子穿裳, 邊朝端著熱水進來的纖云道,“等會兒出門, 記得把手爐捎上,屋里倒還好, 只是外頭冷清了些。”
纖云“哎”了一聲, 應承下來。
江晚芙穿好裳, 坐在梳妝鏡前,還有點犯困,昨晚雨下得極大, 依稀像是還打了雷,從半開的窗戶出去,屋后的梧桐樹的葉子都落了好些, 不低聲念叨了句, “還真是要冬了。”
惠娘在一旁了手, 也道, “京城冬, 比咱們蘇州早,也更冷些。娘子今日去福安堂,只怕是要夜里才能回來, 奴婢膳房給您燙年糕吃吧,加勺辣子,連湯下肚,整個人都舒舒服服的,也好去去寒。”
江晚芙含笑應下,“好。”
待用過早膳,便朝福安堂去了,一到福安堂里,已經是極為熱鬧的。莊氏風風火火在福安堂持著,一見了,便笑瞇瞇打招呼,“阿芙來了。快過來……”
一邊招呼,一邊著嬤嬤端熱茶來,拉著江晚芙的手,一臉關切道,“今兒這天冷,喝盞熱茶暖暖子。”
往日莊氏雖然也待頗為熱絡,但還不到這個地步。不過江晚芙一想,倒也猜出了緣由。
今日是陸老夫人生辰,雖不是整壽,照著老夫人的意思,沒打算大肆辦,但各房自是要湊齊了,來給老夫人賀壽的。這其中,自然包括了莊氏嫁出去的長陸書琇。
陸書琇不是遠嫁,夫家就在京城,但去年才出門,乃是新婦,自是不能隔三差五回家的。莊氏便是想兒,也只能遣人去問候幾句,還怕去得勤了,惹得親家不喜。
一貫爽利的莊氏,遇著兒的事,也是一再的小心謹慎,這番之心,江晚芙也覺得有幾分容。
正抿了口熱茶的功夫,卻見自打天冷下來,就從珠簾換為厚重的棉門簾,被丫鬟卷起,一人朝外頭走了進來。
林若柳今日一青的對襟素寬袖,下半是條淡的羅,發上沒什麼配飾,只那麼梳了起來。大抵是常年吃藥的緣故,頭發不似這個年紀的小娘子那樣烏黑,反倒有些黯淡枯黃。
莊氏只看了一眼,便深覺晦氣。
真不是說,府里養個表娘子,原本不是什麼大事,國公府這樣的門第,總不至于這兩口飯。等養大了,再給份嫁妝送嫁出去,也算是給家里行善積德了。
可似林若柳這樣的,真真是頭一回見,當真是長見識了,還真把自己當個客了,今天是什麼日子,是老夫人的壽辰!就算忌諱著不好穿紅戴綠,也不能這幅喪氣模樣就來吧?
這等子,難怪親舅舅、親舅母都不住,寧肯不要名聲,也要趕出來。
想到那日林若柳舅母在府里嚷嚷出的事,雖說不知真假,但總不會是空來風的。莊氏愈發警惕了幾分,打算等今晚回去,便要和兒子耳提面命一番,可別遭了算計。
這樣的人,若是做兒媳婦,就是著鼻子,也認不下的。
心里這樣想著,莊氏面上倒是客客氣氣的,一副長輩模樣,著人給林若柳奉茶。
略坐了會兒,莊氏的嬤嬤就進來了,似乎是有什麼事要做主,莊氏放心不下,朝兩人說了聲,起親去察看了。
莊氏這一走,正廳便只剩下江晚芙和林若柳了。
外間倒是還有伺候茶水的丫鬟,但也隔著道厚厚的棉門簾,只影影綽綽聽得見一點腳步聲。
江晚芙自是不會主與林若柳說什麼,林若柳明擺著不喜歡,子雖好,但也不是上趕著的人,只低頭取了塊芙蓉糕,輕輕嘗了一小口。甜度倒是恰好,只是估計是回爐蒸了第二回的,爛爛的。
江晚芙把口里那一小口咽下,剛想放到面前的小碟子里,卻見對面的林若柳,忽的朝開了口。
語氣冷冷的。
“你不覺得自己,過分了些嗎?”
江晚芙聽得一愣,下意識看了眼只有們二人的正廳,片刻才反應過來,林若柳的的確確是在和說話。
放下那塊只咬了一口的芙蓉糕,抬眼看著冷冰冰看著的林若柳,想了想,委實不懂林若柳的心思,也懶得與在福安堂里爭執,索站起來,朝點頭,道,“表姐慢慢坐,我去看看阿瑜。”
說罷,抬步要走,還沒邁出去,林若柳就又開口了。
道,“你為什麼不許表哥幫我?就因為那日,他救了我,卻沒有救你,所以你生氣了?”
林若柳聲音不低,江晚芙怕嚷嚷起來,索轉過,輕聲道,“我不懂表姐的意思。我從來沒有不準大表哥幫你。只怕其中是有誤會,表姐若想不通,去找大表哥問個明白,也好過在這里抓著我要個理由。畢竟,我實在不明白表姐的意思。”
江晚芙自認自己這番話說得還算誠懇,落在林若柳耳中,卻純粹就是借口,是明晃晃的謊言。
前些日子,府里上上下下都在傳那些謠言,張媽媽訓斥了藕荷院的下人,流言卻甚囂塵上,愈演愈烈。其實本不在意這些,只是幾個下人而已,清者自清,可張媽媽勸,說若是傳到長輩耳朵里,只怕對會有看法,勸去找老夫人。
勉為其難應下,走到一半,卻調轉了方向,去了明思堂。
可到了明思堂后,陸致卻不肯見,那個接待的、采蓮的丫鬟,更是一臉輕蔑,語氣里沒有半分尊敬。
又又惱,氣得打了那丫鬟一掌,那丫鬟竟像賴上了,哭得不能自已,等表哥來后,卻又一個勁兒道,“都是奴婢的錯,都是奴婢沒伺候好林娘子,才惹得林娘子發了脾氣……”
如此說了一通,但到底是見著了陸致,忍下委屈,將謠言的事說了,豈料陸致卻道,“家中下人,一貫由二嬸管束,我不好越俎代庖,不敬長輩,林表妹還是去尋二嬸,由二嬸出面好。”
自然不會去找莊氏,莊氏分明對不喜,這樣想,上便也這樣說了。
陸致聽了,卻依舊沒有改主意,又道,“那林表妹也可去尋祖母。”
林若柳現在想起陸致說的這些話,心里依然很是難過,酸不已,可不信,不信陸致會那樣絕,那日在摘星樓,他分明連自己的未婚妻都沒管,先救了的。
所以,一定是江晚芙說了什麼。仗著自己和陸致的婚約,不許陸致和來往,所以一貫對關照有加的陸致,才不肯幫。
除了這個理由,林若柳想不出別的理由,也打心底里無法接別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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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晚芙見林若柳不開口了,只是一雙眼,冷冷地看著,心里有些厭煩這樣“兩爭一夫”的惡俗戲碼,也懶得再聽林若柳那些自說自話,只道,“表姐慢坐,我去尋阿瑜。”
說罷。輕輕頷首,面容平靜掠過林若柳,抬步走了出去。
正在外間候著的纖云見狀,忙上前來迎。江晚芙面如常,不見半點異樣,外間的嬤嬤丫鬟,自是什麼都看不出。
倒是林若柳邊的那個張媽媽,起厚厚的門簾,進了正廳。
到了陸書瑜的住所,小姑娘還在屋里打扮,著面前的兩條羅,面上滿是猶豫,直到見到江晚芙,才猶如見了救兵一般,一疊聲喚。
江晚芙過去,聽罷小娘子的糾結,指了指那條海棠紅的羅,含笑道,“我覺得這條更襯你。”
另一條是淡淡的青。清新淡雅,也十分好看。但陸書瑜年紀小,穿青有些老氣,反倒海棠紅,更適合這個年紀的小娘子。
陸書瑜的嬤嬤也一臉贊同點頭。
倒是陸書瑜自己,糾結了會兒,還是指了那條青的羅,還很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江晚芙,期期艾艾地解釋,“表姐,我不是、有意、不聽你的。”
江晚芙自然不會為了這點小事生氣,失笑道,“這有什麼的,穿在你上,自然是你做主。我不過給個意見,哪里就說一定是對的了。”
陸書瑜聞言,小小松了口氣,看嬤嬤在外間忙碌,又指了指擱在床榻上的海棠紅羅,小聲朝江晚芙道,“其實,我也、喜歡、這個。但是,謝夫人,上回說,我該、穿得、穩重些。”
江晚芙聽得納悶,陸書瑜口中的謝夫人,自是謝回的母親,謝府的那位大夫人。只是,兒媳婦都沒過門,婆婆就先心上兒媳婦穿什麼服了?
但也只是這麼一想,沒朝深琢磨,只當謝夫人把陸書瑜當做兒,才這般細致上心。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倒是陸書瑜,又看了眼那條羅,顯而易見是十分喜歡的。
兩人又在屋里坐了會兒,不到用午膳的時候,就有各府的夫人來給陸老夫人送壽禮了。
雖說老夫人沒有大辦的意思,但國公府這樣的高門,說是大梁除皇室之外最顯赫的人家,一點都不為過。旁人只發愁,禮砸在手里,送不出去,搭不上這層關系,哪里會吝嗇那一點壽禮。
故而,一整個白日,江晚芙等幾個小輩,就都在正廳,陪著老夫人見客,幾乎沒一刻鐘消停的。
直到晚宴的時辰將近,絡繹不絕的客人才漸漸消停了,嬤嬤面含笑意進門,屈膝道,“老夫人,二老爺、三老爺并世子與幾位郎君們一道過來了,還有謝三郎君,說是來給您拜壽。”
陸老夫人當即道,“快請進來。”
話落,婆子卷起厚重棉簾,一行人魚貫而,陸二爺和陸三爺兄弟打頭,陸則隨其后,謝三郎和陸致三個兄弟,則略退半步,跟著。
隨著這群人的,原本寬敞的正廳,頓時顯得有些局促起來。
陸二爺倒是朗聲一笑,拱手道,“兒子恭賀母親壽辰……”
說罷,起袍子,帶頭跪了下去,陸則等人,亦跟隨長輩的作,就連謝三郎,都鄉隨俗,跟著一起跪了。
這禮,自然只有陸老夫人一人得,江晚芙等幾個晚輩,還有作陪的莊氏、趙氏等人,都早在幾人跪下之前,就站了起來,退到了一邊。
似陸老夫人這個地位的,在心里,什麼金銀珠寶,翡翠玉石,都比不過一家和睦、兒孫滿堂,聞言自是滿臉笑意,一疊聲幾人起來。
起來后,也不落座了,陸老夫人直接道,“也到家宴的時辰了,既然都到了,索一起過去。”
說罷,看了眼莊氏。
莊氏自是點頭,笑道,“都安排好了,擎等著老壽星開口呢。”
陸老夫人自是被逗笑了,領頭朝前走去,眾人跟上,很快到了家宴。
莊氏主持中饋多年,自是行事妥帖,一場壽宴也辦得十分有排場。眾人座,江晚芙則被安排挨著陸書瑜一起,表姐妹二人一貫關系好,坐在一,倒也能說說話。
而那頭的陸二爺等人,已經開始給老夫人敬酒了。
酒過三,眼看著陸二爺有幾分醉意了,陸老夫人朝莊氏使了個眼,莊氏便明白了,笑起,朝回家給祖母賀壽的陸大娘子陸書琇道,“阿琇,你難得回來,去陪你幾個妹妹們說說話。”
這是怕陸二爺幾個醉酒,在晚輩面前鬧了什麼笑話。
陸書琇是出嫁了的新婦,自然明白母親的意思,當即起,含笑盈盈領著幾個小娘子出去了。
小娘子們這一走,陸二爺愈發來了勁兒,一半是他天如此,另一半,也有點彩娛親的意思。拉著幾個郎君們灌酒,他倒是十分公道,除了最小的陸機,哪個都不落下,連謝回這個“外人”,都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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