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雖不及去歲寒冷, 但也是料峭難擔。
積雪融化的時候最是消不得。
慕云月素來又是個畏冷又畏熱的,好不容易挨過了盛夏的大毒日頭,現在又嚴冬的寒雪得出不了門。婚后這幾天, 除卻第一日, 和衛長庚一道去慈寧宮向林太后敬茶請安之外,其余時候就一直待在自己的坤寧宮不出來。
后宮沒有其他嬪妃, 婆婆又包容,就是這點好。
慕云月手里掌著中宮之權, 卻無須像其他皇后那樣, 無論刮風下雨, 酷暑嚴寒,都要早起迎接各嬪妃的問候, 同們鉤心斗角,需要心的宮務也了一大籮筐。
每日只要例行查看一下各的賬目,安排一下人員調派,便可關起門來做自個兒的事。哪怕終日窩在床上睡大覺,也沒人敢說什麼。
這原是極好的,比先前在家里當姑娘還自在。
可太過閑暇, 難免人心里頭不安。
“姑娘, 您當真不出去走走?”蒼葭憂心道,“不計上哪兒,去花園逛逛也行啊。”
蒹葭抬手賞了一個栗, “怎麼就是記不住呢,該改口喊‘娘娘’了。”
蒼葭訕訕吐舌, 重問一遍:“那娘娘可想好了, 當真不出門走走?總在屋里悶著也不是事啊, 知道說是您自個兒躲懶, 不知道還以為陛下又把你怎麼著了呢?”
說的,是新婚頭一日的事。
房那晚,兩人原本都商量好了,不要鬧得太過,以免第二日起不來,耽誤了去給林太后敬茶請安。
可千防萬防,還是架不住某些人不懂節制,著直折騰到四更天,結果第二天別說了,就連登基數年從未遲過早朝的衛長庚都沒能起得來。
日上三竿了,兩人才姍姍敢去慈寧宮。
原本以為林太后再寬容,為了整肅宮規,也會說他們兩句。
誰承想,卻是連茶都沒準備,看見他們,還驚訝地“喲”了聲,不可思議道:“還真過來了?”
竟是從一開始,就沒覺得他們今日能趕得過來,惹得邊上的宮人侍不住竊笑。
事很快傳出去,大家明面上不敢說什麼,可背地里瞧的眼神卻分明著不可言說的曖昧,把慕云月鬧了個大紅臉,接下來幾天都不想再搭理衛長庚。
眼下,好不容易靠著皇后的威,把這些都鎮下去,若是這幾日再不出門,的確很容易招人誤會,以為衛長庚已經把折騰到連床都下了。
可是這大冷天的,該去哪里呢?
慕云月捧腮琢磨了會兒,問道:“陛下現在在哪兒?”
*
衛長庚現在在書房批閱奏疏。
按照北頤祖制,帝后大婚,皇帝有三天的婚假,可以不理朝政,由閣暫代理。
然眼下薛衍剛剛倒臺,蜀王府又才帝京,朝中風云變化尚未可知,衛長庚又如何坐得住?
婚的頭三日他也沒閑著,陪完慕云月,他得空就去書房坐著,大小事宜都要親自過問,若不是還有前世的經驗支撐著,只怕他早就累倒下來。
北地采石場地的消息,就是這時候加急送過來的。
看著手里的信,衛長庚劍眉深鎖,“什麼應該死了?死了便是死了,沒死便是沒死,哪有什麼‘應該’?你們又不是第一次替朕辦事,難道連這點東西也要朕教你們嗎?”
他眼風隨著落地的話音一塊掃過來。
天樞渾一激靈,忙跪下來謝罪道:“是屬下幾個失職。”
“地發生的時候,采石場只有幾名獄卒,和婁知許一人。那些獄卒站得離山崖遠,沒有傷。”
“等他們緩過去取查看的時候,婁知許原本站的地方,就只剩一塊巨石,和底下的一攤。那麼大的石頭,人應當是活不了的,可把石頭挪開,也的確沒瞧見尸首。所以屬下也不敢確定,婁知許是被石頭碾了齏,還是……”
“逃了?”衛長庚悠悠接上,聲線如同太池面漂浮著的寒冰,人不寒而栗。
天樞后背冷汗涔涔,低下頭不敢作聲。
衛長庚也沒再說什麼,只挲著手里的紙張,若有所思。
論私心,他自是恨不能將婁知許千刀萬剮。奈何這輩子,婁知許畢竟還沒有做出像前世那般大逆不道的事,且婁家祖上有從龍之功,家里又供奉著丹書鐵券,自己便是再恨他,也得收斂著些。
也正因為如此,他才將婁知許流放到采石場去。
那里離帝京相隔萬里,發生什麼意外都是有可能的。
就譬如這次的地,他其實一直都知道。畢竟前世的時候,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地,害得許多獄卒亡,還走失了不囚犯,其中不乏大大惡之徒,一度造舉國恐慌。
所以這次,他才特特準了采石場半天的假,就是為了避免再一次遭同樣的損失。
至于婁知許那晚會在那里,憑自己對他的了解,也是意料之中。再不濟,就算婁知許沒有主去采石場干活,他也另外安排了人指引他過去。
橫豎這場地,婁知許是逃不過的。
就算真逃過了地,他也埋伏了人在那里,屆時趁給他一刀,也是可以的。
可現在……
沒找到尸首便是沒有死。
婁知許這人雖然品行不怎麼樣,但資質還是不錯的,倘若真豁出命想要逃走,也不是做不到。
“負責監視婁知許的可是天璇和開?”衛長庚問。
天樞頷首道:“是。”
“罰。”衛長庚語調沉沉,不容任何質疑道。
“北斗司有鐵律在前,無論任何況,都不可輕敵。他們兩個人過去,還能犯下這麼大的失誤,讓他們自己想清楚,該怎麼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繼續追查婁知許的下落,讓他們倆將功補過,若是抓不到人,他們也不用再待在北斗司了。”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北斗司的人都知道,只要一日進了北斗司,再想離開,就只有死。
天樞心肝都哆嗦了下,頷首應:“是。”
衛長庚又道:“這事不要讓皇后知道。”
經歷了前世那些,小姑娘早就已經恨了婁知許。
倘若再讓知曉,婁知許從采石場逃了,依照的子,不得又要瞎擔心。橫豎現在事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能瞞著,讓開心一些也是好的。
或許就是心有靈犀吧,他這邊話音剛落,外頭就響起了劉善的通報聲:“啟稟陛下,皇后娘娘過來看您了。”
衛長庚眼睛一亮,原本冷峻的面容,只一瞬便春暖花開,“讓進來。”
聲音明顯帶了幾分喜,全不見剛剛三言兩語斷人命的冷酷無。
天樞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雖說這次之事,并非他的過失,可他畢竟是北斗司的長,手底下有人犯錯,他也一樣難辭其咎。剛剛陛下要責罰天璇他們時,他便一直提著心,唯恐下一個挨罰的就是他。
好在有救星過來,否則他就真要慘了。
這世上能陛下一瞬間轉怒為喜的,也就只有這位皇后娘娘了。
因著這個,天樞躬卻步退下的時候,還不忘朝慕云月激一笑。
倒是把慕云月笑得有點蒙。
“你方才是不是訓斥人家來著,怎的把天樞嚇這樣,一腦袋全是汗?”慕云月疑道,“發生什麼了?”
“沒什麼。北斗司辦事不力,我就說了他們兩句。”
衛長庚笑語溫道,邊說邊不聲地將手上的信塞到屜里,朝慕云月招招手,“過來,我抱一會兒。”
慕云月笑著走到他前,“還說一頓呢,就你這臭脾氣,指不定怎麼兇人家了。”
衛長庚輕笑出聲,展臂將抱到上,把玩著的手指,道:“馭下講究恩威并用,賞罰分明。他們立下功勞時,我從不吝嗇獎賞。同樣,他們犯了錯,我也絕不會姑息。只有這樣才能服眾,走得更加長遠。”
“行行行,你那套東西,自個兒留著用就,我可不想聽。”
“那阿蕪想聽什麼?告訴我,我說給你聽。”衛長庚挲著玲瓏的下,含笑問道。
他聲音本就低沉,此刻又可以低了幾分,更加顯出一種敲金戛玉的質,惹人面紅心跳。
慕云月耳燒著,赧然地往回脖子。
奈何他手還著下,本彈不得,只能任由一張臉被他越盯越紅,最后實在支撐不住,才出聲啐道:“你就知道欺負我。”
衛長庚悶聲暗笑,“我何時欺負你了?”
慕云月翻了個白眼,不理他。
驕縱任的小子,跟過去一模一樣,連皇帝的面子都敢不給,真是給慣壞了。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他真就是喜歡這什麼都不放在眼里的模樣。
捉了的手輕輕吻了下,衛長庚著順的烏發,自問自答道:“阿蕪生氣了,怎麼辦?得哄哄。”說著,便低頭蹭了蹭的額,“明日我陪你回家省親,如何?”
慕云月睫尖一霎,愕然看他,“回家省親?!我嗎?我、我……我真的可以嗎?”
新嫁娘三朝回門,乃是歷朝歷代一直流傳下來的規矩。婿陪著回娘家省親,也是一種禮數,只要是明理的人家,都不會在這方面苛待新婦。
可皇家到底不一樣。
所謂“一宮門深似海”,姑娘進了皇城,就基本和家里斷了往來,別說回家省親了,連干清門都不過去,皇后也不例外。得寵些的妃嬪,或許還能求得恩典,讓家里人進宮見上一面。不得寵的,就當真和家里兩清了。
可現在,衛長庚卻說,可以回家省親,而且他還會陪著自己。
就像尋常夫妻一樣……
像是有風吹拂過面頰,帶來春日的青草香,慕云月整個人都雀躍不已。但這做法實在太逾矩,還是有些擔心,不敢太過表現出來,只亮著眼睛,期待又忐忑地看著他。
衛長庚如何不知心中所想?鼻尖,給了一顆定心丸:“我說過的話,從來算數。別人沒有的東西,我的阿蕪必須有;別人有的,阿蕪就更要有,而且要比所有人得到的都要好。”
就是這般瀟灑霸道。
慕云月這才終于能松下一口氣,抱住衛長庚,在他臉頰親了一口,“你真好。”
甜甜膩膩的聲音,比糖都黏人。
衛長庚為政務勞累了一整天的心,也都在這一吻中,安穩落回原。明明往常,他可能要花上好幾天,才能勉強恢復一些,可現在就只要一個吻。
且還是一個對著臉頰、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吻。
完全沒有道理可講,就是有這種神奇的力量,隨便做些什麼,就能他心花怒放。
若是從前,有這點獎勵,他應該也就滿足了。
可現在不一樣了,畢竟已經親了……
抬起一指,拿指背了適才被親吻的,衛長庚問:“就這點啊?”
慕云月辨出他的弦外之音,面頰微紅,霎著濃睫,赧然垂眸,“夠了。”
“不夠。”衛長庚難得這般強勢地反駁的話,俯在耳邊低語,“我還要……”
慕云月這下連脖子都紅了,咋舌乜他一眼,又探頭覷了覷窗外,小聲道:“這可是書房,怎麼可以、可以……”
說不下去,只努讓他瞧背后滿墻的圣賢書。
衛長庚掃了眼,仍舊不以為意,“所以呢?”
長指一圈一圈繞著的頭發,視線落在上,大膽又直接。
慕云月咬著,還有些猶豫,“天還沒黑呢!”
“天沒黑怎麼了?之前又不是沒有過。”
而且當時的模樣,顯然比他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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