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平心中尚還憾沒法搶今日頭一份月餅,聽見兩位博士說到“月餅”時,忍不住往那油紙包瞧。不過,眼前更為重要的還是弄清錢博士為何獨獨喚他而來,趕忙斂去心中多余的心思,十分恭敬地叉手行禮。
禮行到一半,被錢博士手托住。
“既已下學,只我們師生二人在此,子津不必這般守禮。”
許平順勢而起,半垂著眼簾,目投向前方磚石地,面上仍然是一副乖順聽話的好學生模樣,心中卻略有些忐忑不安。
是他本次旬考發揮失常、退步許多,因而錢博士特意將他找來訓誡勸學一番?
正在許平腦海中閃過諸多猜測之時,視線范圍逐漸出現了錢博士的靴子尖、襕袍、革帶。
是錢博士離了桌案,背手走到他跟前,聲音沉沉。
“子津,你是不是仍重口腹之,貪食堂孟廚娘做出來的吃食?”
此問如當頭棒喝,許平心中一。
往常心眼比同齡人多出不知多的許子津,眼下也愣住,不知要如何答話。
錢博士一貫秉持眼見為實的道理,能有這一問,定然是何時無意中瞧見他沉迷食堂吃食了!
許是見許平久久不應答,面上張,錢博士又開了口。
“許主簿為清廉又樂善好施,使得你在國子監吃穿用度,必然無法與其他監生相比,手頭拮據,故而三年來從不見你去監外用朝食、暮食。”
“如今食堂來了孟廚娘,技藝絕佳,便惹得你一時沉迷口腹之。記著上一回在講堂,我曾說過你此舉不妥。”
果真是因為食堂吃食嗎?
許平抿,低下頭來,死死盯著前一畝三分地,乖乖認錯:“是學生錯……”
未等他說完,眼前忽然出現了錢博士的右手,上頭放著三只疊起來的油紙包,油紙正中央印著“國子監食堂”的模樣,正悠悠散著月餅甜香。
錢博士咳了兩聲,板著臉道:“你這回旬考考得不錯,日后要更為勤勉。這三塊是食堂送來的月餅,你且拿走,趕歸家過中秋去。”
老師在給自己……月餅?
許平猛地抬頭,難得顧不得師生之禮,睜大了雙眼,直勾勾盯著錢博士臉上瞧。
錢博士如今已到知天命的年歲,今日送月餅的事還是頭一回,被得意門生這般傻愣愣盯著,頗有些不好意思。
他咽了咽津,面上的嚴肅神一如往常,只是那有些飄忽不定的目出賣了他心中局促。
“至于口腹之……咳,也要注意克制,勿要影響課業。”
錢博士定了定神,右手往許平又送了送:“傻愣著作甚,快些拿走,不是你說喜孟廚娘做的吃食?”
一番話耳,許平這才悠悠回過神,心中百集。
他眼眶微微發熱,倏地偏移開視線,意圖遮掩。
許平曉得錢博士看重自己,平日里才會越發嚴厲,要求極高。
國子監三年,這是他頭一回見到錢博士流如此和的神,乃至做出了長輩疼晚輩的舉,滿懷慈地遞來他喜歡的吃食。
許平嗓子眼發干,鼻子也酸了,有些哽咽。
而錢博士見許平還不說話,又不接過月餅,一雙眼還虛虛看著某。
錢博士下意識隨著對方視線去,一眼就瞧見了自個兒桌案上剩余的三塊月餅。
幾乎是瞧見兩塊月餅的那一瞬間,錢博士話都沒過腦子,就已經口而出。
“莫要貪心,只能分你一半。那三塊是為師的,定不能再勻給你!”
此言一出,屋雀無聲,安靜到能聽清廨房外頭雜役的細微談聲,以及白、蘇二位博士邊走邊聊,漸行漸弱的腳步聲。
許平:“……”
他心中波瀾起伏的緒瞬間平復,眼眶熱意消失得無影無蹤,嗓子眼不干,鼻尖也不酸了。
哦,您說好君子不重口腹之的呢?
-
“哐”的一聲,四門學廨房的門被人從里關上,力道之猛,許平只覺得耳朵都被震了一下。
里頭,錢博士甕聲甕氣道:“拿了月餅就趕走,留在這兒作甚!”
許平雙手捧著被強塞的三只油紙包,啼笑皆非,認認真真沖著門行禮,方才邁著輕快步子離開院落,一路往食堂而去。
許平的眉眼角還帶著笑意,手指挲著油紙包,里頭月餅滲出的暖意。
快至食堂,他腳步一頓,十分順手地將三只油紙包塞進懷中,方才坦然自若地繼續往前走。
待進了食堂,諸多監生正分別被安排在兩邊排隊,而與大門正對著的前方,孟桑等廚子面前一字排開八只竹筐,里頭擺著裝了月餅的油紙包。
所有監生由兩側而來,領了兩塊月餅就能直接離開食堂。
許平直覺里頭氛圍有些不對勁,定睛細瞧,便瞅見排隊的諸位監生臉上,幾乎都流著異樣的期許,而正在領月餅的八位監生,一舉一皆是躊躇,頗為舉棋不定。
正在許平觀察眾人之時,早早領了月餅的薛恒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喚了許平一聲,湊到他旁邊,當即長吁短嘆起來。
“子津,孟師傅又耍了南瓜餅那一招,這些月餅悉數都打散了,能領到什麼餡料皆看手氣!”
聞言,許平了然,但不解道:“月餅皆有不同花樣,即便隔著油紙包也能出來不同,只要有前頭幾個人領了月餅后,拆開一看,大家不就曉得哪種是什麼餡料,又是什麼樣式的月餅了嗎?”
“之后大不了各自換換,也并非難解之局。”
薛恒聽了,又重重嘆了口氣,滔滔不絕:“我們哪里想不到?這回的月餅,既不許提前去,到就得拿走。”
“領回之后,也有幾位同窗掰開吃了。可我們哪里能想到,除了皮鮮月餅、與孟師傅說的冰皮月餅好辨認之外,廣式月餅花樣眾多。”
“四種餡,卻足足用八種不同花樣。即便是同花樣的,餡也不一樣,竟是做時就都打散了的!”
“這總不能人人都掰開吧,同窗之中還有些人想帶回去,給家中耶娘弟妹嘗嘗呢。”
許平聽完這一大段話,心中不免一涼,但立即又到微微慶幸。
食堂總不能給國子監諸位大人們也玩這種花樣吧?
換言之,按照他剛剛了之后的手,至懷中三塊月餅都是不一樣的。無論接下來他領到兩塊什麼樣式的,都能讓阿耶阿娘嘗到大半月餅口味,也算不虧。
而此時,薛恒咂著兩人剛剛的對談,倏地回過神來,質問道:“你剛剛才來食堂,同窗們領完月餅也幾乎還未離開,如何知道一就能曉得不一樣的!”
說著,薛恒用力朝著許平上嗅了一圈,銳利盯住微微鼓起的懷中,隨后竟是二話不說,趁著許平未曾反應過來,手如急電一般扯了許平衫,往里頭一。
許平慢了一步,已經來不及阻攔薛恒所為!
到鼓囊囊三只油紙包后,薛恒當即不敢置信地盯著許平,大聲質問。
“子津,為何你已有三塊月餅!”
此言一出,震耳聾,食堂外為之一靜。
無論是猶豫選月餅的、規規矩矩排隊的,還是已經領完月餅正在看熱鬧的,皆朝此投來銳利目。
許平:“……”
安遠兄,我真是,多謝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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