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地狼群度過了一個平靜的春末。
夏季伊始,狼崽們都長到了六周大,其中一只個頭最小的雄在剛剛學會狼嗥之后就生了一場重病,渾上下燒得像個火爐,口鼻分泌出臟東西,腹瀉不斷,拉得了形。
狼群竭盡全力想要挽救它的生命。
阿爾法狼從早到晚守在崽邊,嘗試把胃里的糜吐給它吃,雄阿爾法坐在邊上,用舌頭清理著它的皮,全然不顧上面還有黏著的嘔吐和排泄。
寬耳母狼和安瀾承擔起了看護其他三只崽的職責,小調皮和兔子從獵場里給弟弟帶來了糙的鹿角碎塊當做玩,把那東西像篩子一樣在地上波弄的嘩嘩響。
狀態好點的時候,崽會撐起和它們玩耍。
狀態差的時候,它整日整日地昏睡,腦袋腫得和被蜂扎過一樣,后沒有半點力氣,上的發一撮一撮地往下掉。
終于有一天,它比平時多吃了兩塊碎。
那天整個狼群都興高采烈,就連不怎麼親近崽只喜歡站在遠看看的黑狼都破天荒地上去了一口它的腦門,祝福它從不知名的要命疾病中掙出來。
黑狼離開時和安瀾對了對視線。
從彼此的眼睛里,他們沒有看到任何樂觀緒。
重病一夜之間像被風吹散的柳絮那樣飄走是多智慧生的,可是這個世界上最缺的是奇跡,最不缺的就是回返照。
早于任何其他家庭員,他們已經看到了結局——或許只除了一個。
母狼王正在用前爪拉崽的。
這個作看起來非常殘忍,不像是或者安,而像是要把它的下顎從頭骨上撕開,用力到連都破開了豁口,往外面淌著不詳的暗紅的。
哪怕瀕臨死亡,崽還是發出了哭嚎聲。
任何長輩聽到這種哭嚎聲都會原地發瘋,被無限激發起保護家族保護崽的沖,放在平常母狼王可能要把造孩子哭嚎的家伙生吞活剝,今天它卻無于衷。
寬耳母狼立刻就想走過去阻止,但在走到半路時被安瀾攔了下來,只能帶著滿腔不解、擔憂和憤懣坐到一旁。
谷地灰狼們不安地挪著。
它們從阿爾法狼的作里看到了瘋狂,只有安瀾和黑狼從這個作里看出了一個母親深深的無助和絕。
母狼王必須這樣做。
多吃兩塊糜和死亡畫著等號。
它不是人類,不明白為什麼這個等式可以立,但這并不妨礙它拒絕承八年以來曾經承過無數次的痛苦失去。
只要把多出來的掏出來就好了吧。
看啊,崽的聲音不是越來越大了嗎?
懷著一種同,甚至是敬畏,安瀾注視著母狼王在崽邊上傾瀉了全部脆弱,然后慢慢地,一點一點地,又重新把自己拼一頭冷靜的、睿智的阿爾法狼。
當天夜里這只小狼就斷了氣。
它死在一條非常明亮的銀河下,渾上下沐浴著流的輝,好像從銀河里濺出來的一塊呼吸寶石。
剛出生的小狼死亡率可以達到八。五周大之后,崽熬過了最脆弱的時期,但存活率仍然不到五。
這兩個比例寫在紙上的是一串客觀的沒有的數字,放在現實中的卻是一又一在母親懷中慢慢變冷的。
狼群對著月亮嗥。
阿爾法公狼噎到不能自已,把自己了一團絨球,原本澤的長都因為這段時間的擔驚怕變了雜草。
阿爾法母狼沒有哭泣。
它像座被古人類雕刻出來的石雕一樣,沉默地看著天空,似乎已經不再為失去而煩憂,只是思考那些從星星中傳來的永恒的謎題。
其他三只崽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
糯糯搖搖晃晃地走到安瀾邊,把在側腹溫暖的發上,跟小時候一樣把腦袋往肚子上拱,直到整個都埋進去,只剩下一耷拉著的尾。
它還太小了。
不懂得什麼是失去。
也許將來某天它會為一頭英勇無畏的阿爾法狼或者貝塔狼,但此時此刻,它只是一頭因為怎麼喚都無法把兄弟喚醒而到失落不已還有點生氣的小狼而已。
狼群的哀悼持續了一周。
在這一周時間里沒有一頭大狼邀請別人玩追逐游戲,也沒有一頭大狼發出興的吠聲,大家都在消化著口中的苦。
發泄途徑是多種多樣的。
有的大狼在狩獵中跑出了遠超這個年齡段能力值的恐怖速度,好像要用風聲掩蓋一周前的嚎哭聲;有的大狼在領地周圍頻繁做著標記,似乎要用這種方法確認家族的安全,說服自己它仍有能力去保護其他崽。
安瀾——安瀾選擇了吸貓。
時隔多月,再次坐到了洲獅喜歡出沒的小山坡上,遠遠著山下河里正在用前爪撈魚玩的大貓咪,心里暗暗給它加油鼓勁。
白貓貓撈魚撈得很快。
但不知出于什麼原因,它只撈不吃,有時候抓起來一條掌大的小魚,往里丟進去咬一會兒或者含一會兒,就會重新又丟回河里。
不太理解。
不過貓貓不需要理解。
誰還不是個有點好的大貓了。
想當年安瀾生活在西岸獅群里的時候最大的好就是用尾釣小獅子,第二大的好就是去吉普車邊上吸人,第三大的好就是看著家里一黑一白兩頭雄獅披著鬃從跟前跑過。
眼下前兩個沒法實現了,第三勉強還有希。
北灰狼型龐大,發旺盛,跑起來威風凜凜,哪怕格怯懦如兔子,在不跟其他灰狼接近自己一個待著的時候賣相也很能唬得住人。
狼群里前前后后有過好幾頭漂亮大狼。
第一任公狼王偉岸得驚人,站在那里就是一個被自然之手擺弄過的杰作;曾經的棕耳朵渾上下都是漸變的紅棕,太照下來的時候簡直就跟火焰一樣醒目;現在的公狼王臉上帶著一道傷疤,看上去很有《獅子王》中刀疤的風范。
除了它們之外還有黑狼。
這頭巨大的北灰狼正于自己最好的年紀,或許曾經年輕狂,在某個時間節點后也學會了明哲保,不會輕易挑起爭斗,損傷自己的和牙齒。
安瀾常常在心里笑話它烏漆墨黑。
不提半夜三更狼群需要潛行的時候,就是白天大太照著的時候,這家伙都能實現完融這個就,隨便往那棵大樹的影里面一鉆就找不到了。
但還別說——
黑的皮配黃的眼睛確實有點賞心悅目。
只是這種賞心悅目是有保質期的,要在閑暇時欣賞一番的話必須得抓時間看,要不然就再也沒得看了。
北灰狼的黑基因據說來自許多年前和狼雜的家犬,并非自然形的黑化狼,而且這種黑基因非常強大,導致目前活躍在北的狼群越來越多地出現黑大狼。
黑狼的和年齡有直接關系。
出生時母親給它們潑上的墨水并不是永遠保鮮,而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慢慢褪去,有從上開始褪的,有從部腹部開始褪的,最后變一種以黑為底的銀灰。
安瀾戲稱它為“染了灰”。
谷地狼群中生活著的這頭被人類稱為“諾亞”的黑狼大概五歲了,它的皮仍然完全是黑,不知道是因為擅長保養養得好,還是跟自己一樣有某些從靈魂層面帶來的福利。
保持在巔峰狀態是好事。
保持在巔峰狀態,多一個戰斗力,狼群才會多一份安全;多一個強大的盟友,在將來可能發生的權力更迭里,自己也才會多一分保障。
不過想想權力更迭還沒開始,它就因為不太喜歡打斗,被戰斗力還不如自己的公狼王追得滿場跑,恨不得跟洲獅一樣躥到樹上,也還是凄慘的。
安瀾在心里給黑狼先點了一排蠟燭。
正當這麼想著的時候,眼角余突然瞥到樹林里有一對一晃而過的明黃眼睛,再定睛一看,正坐在大樹下和影融為一的不是剛剛腹誹過的家庭員又是誰?
黑狼察覺到的目,朝此投來疑的一瞥。
下一秒,兩頭大狼面面相覷。
他們先是看了看彼此,然后看了看還在跟小魚斗智斗勇不知道是不是曾經被大魚欺負過的白貓貓,又看了看彼此,同時陷了沉默。
......真巧啊。
知道自己一頭狼在外面活不安全,所以明明是確認過洲獅的活范圍才來的,而且還是遠遠看著,沒想到就這都能上面。
簡直就是昨日重現。
想到之前曾經發生過的趣事,安瀾因為小狼死去的沉郁心散去了不,甚至有閑心在樹林里埋伏下來,準備使壞了。
洲獅渾然不覺會發生什麼事,還在四百米外的河谷里兩只前爪替擊水快樂魚。
幾秒鐘后,山上響起了狼嗥聲。
起先是一個拖長了的有點高昂的狼嗥聲,然后又加了一個稍微有些低沉的狼嗥聲,兩個聲音織在一起,形了合奏的奇異效果,直把全神貫注的大貓咪嚇得炸了。
它在淺淺的河水中站定,警惕地左顧右盼,一時半會兒本騰不出手去魚,就差被魚了。
是年齡大了的緣故嗎?
惡作劇失敗,安瀾訕訕地想。
明明年輕時候這只白貓貓還會“呱”的,現在年紀大了,閱歷富了,不像以前那麼一驚一乍,逗逗它也不會跳彈簧了。
失。
沒有“呱”可以聽,兩頭大狼都有點意興闌珊。
他們結伴從樹林朝幾個獵場中間的暫居地走,邊走邊檢查領地里被其他員做過的一些標記,走到樹林深時黑狼不知道在想什麼,被一大堆藤蔓結結實實地絆了一跤。
安瀾:“......”
結盟伙伴這個樣子真的沒問題嗎?
總覺在發變得蒼白之前它的腦子已經提前變得蒼白了呢。
好在黑狼很快就用行證明了自己的價值。
進盛夏時節,天氣有了點熱的意思,灰狼在一天當中睡眠的時間陡然變多,放哨值班就變得更加讓人疲倦。
其他三頭大狼還撐得住,母狼王撐不住了。
安瀾睡不踏實,總是被小蟲子叮醒,好幾次看到它把腦袋架在前上,已然是睡著了,并沒有一直保持清醒放哨。
這種況對野狼來說是很危險的。
為了確保整個家族的安全,不得不在下回到母狼王放哨時直接喚醒了寬耳母狼,以行暗示長姐接過這個工作。
原本以為寬耳母狼會不高興,但它竟然沒什麼異議地就接了,干凈利落地把自己從地上拔起來,前爪疊坐在狼群邊緣。
這是安瀾沒想到的——
當然也是母狼王沒想到的。
阿爾法狼在睡醒之后先是惱怒地齜了牙,也不知道是在沖自己不高興還是在沖誰不高興,起懶腰,腦袋一轉,看到剛從放哨位置回來的寬耳母狼,就很明顯地愣了愣。
這天之后它就更加沉寂了。
如果說先前狼群中的其他員只是覺到了狼王的衰老,現在這種因衰老導致的地位不穩就被放到了明面上。
谷地狼群一向是由阿爾法狼和貝塔狼流放哨的,這是責任,也是信任的象征,意味著其他灰狼在某頭灰狼放哨時能覺到安全。
舊的四巨頭變了新的四巨頭。
這代表著什麼呢?
一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沉悶像積雨云般在谷地領地上方,每一位員都從空氣里嗅到了變故,并因此變得焦躁不安。
公狼王的作越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