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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力能扛鼎》 第202章 第 202 章

 唐荼荼是見過瀕死之人的, 見過很多,死的,病死的, 沒有給氧維生設備活活憋死的……

 一看清黃八寶的臉,心下就是一涼,神思不屬地往后退了半步。

 黃家沒人在意, 都像抓住了最后一救命稻草那樣盯著杜仲, 眼里的熱淚與深深的企盼一起涌出來。

 “進去說吧。”

 “這……不合規矩。”守門的衙役踟躕著,一看人就要不行了, 放進衙門里去多晦氣,到時候一蹬沒法收拾。

 又見唐姑娘臉一寒,瞪起了人, 衙役誰也不敢得罪唐大人家的千金,悻悻讓開路,換了輛板車把人推進去了。

 杜仲問:“先前是什麼大夫治的?”

 他家確實沒個頂事的, 老爹娘巍巍, 兒子姑娘十六七了, 進了衙門慌得眼睛不敢四看, 走路都不知道該先哪條胳膊哪條,說話磕

 黃夫人是唯一思路清晰的。

 “是馬家莊的馬神醫, 是四里八鄉有名的瘍醫,把人請來了一瞧,馬大夫說是這不好治,開點溫補的藥養養再看。我家把大夫留在家里,錢如流水一樣花著,八寶卻始終不見好。”

 “我日日打聽著您這兒的靜,見前頭那些住進衙門里的傷患都治好了, 各自回家了,我才知自己是蠢婦啊!就不該把八寶帶回家——卻又礙著臉面,不敢上您家門,忙去那些人家打聽,聽說是沖涼水治好的,這才趕給八寶拿涼水泡上。”

 “哼,又是一大錯。”

 杜仲看的那目,比摑兩個掌還難。黃夫人捂著眼嗚咽。

 “昨兒連藥都喂不進去了……今早就……我差點以為人要不行了,隔了會兒,八寶又醒過來。馬大夫說什麼也不給治了,怕砸了他自己招牌,提了藥箱就走,讓我們準備……說是大羅神仙也難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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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上回罵我罵得對,我糊涂啊!”

 唐荼荼不住這個,哪怕這婦人蠻橫,上回來衙門鬧時扯過的頭發。

 別人看見世間悲苦,掃一眼,唏噓兩聲就過去了。

 唐荼荼不行。大抵是見過的死亡多了,對傷病和死亡本是鈍的,但相應的,人之生老病死多是哀事,背后總是要扯出新的牽連來,一不留神,就要跟著陷進這些陌生人的悲歡里去。

 給黃家人倒了幾杯水,“都別哭了,讓杜仲好好診。”

 杜仲在黃八寶頭上肩上施了幾針,又以一細針在他食指指尖捻轉,把黃八寶從高熱昏睡中喚醒。

 黃八寶悠悠轉醒,雙眼半天才對上焦,看見唐荼荼和杜仲,咧一笑。

 “嘿,又給我送回這兒了。”

 他雙下肢壞死,神經損傷嚴重,疼痛始終不明顯,沒多大罪。

 這人心態好,竟還有空開玩笑:“廚房還有那拌湯嗎?就我走的那早上吃的那……把番柿子西葫蘆炒,蛋花兒碎碎得打進去,下一鍋小拇指尖大的面蝌蚪,哎喲,特想那個味兒!”

 他說的是山西疙瘩拌湯,也算是山西名吃了,唐家一個月三十頓早飯,起碼十頓吃這個。

 睜眼先點飯,黃家幾個孩子哇一聲全哭了,只當爹爹這是回返照。

 唐荼荼:“有的,嬤嬤快去做!”

 杜仲從醫箱中出手套,把那兩條爛正反檢查了一遍,從腳踝、小,到膝關節,專門揀著潰爛最嚴重的地方看。

 這兩條已經沒法看了,唐荼荼有限的詞庫里拉不出那麼準確的描述,只覺得從皮到骨脈,沒一寸像是了,是紫紺的,氣味熏得黃家幾個子都眼淚汪汪地干嘔。

 黃八寶力不濟,做好的拌湯吃了半碗,就又沉沉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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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每一回漫長的閉眼,黃夫人都要探探他的鼻息,著氣兒,就大松一口氣。

 “馬大夫走前留了句話,說是醫書里頭講過,要是皮黑了,就徹底沒法兒了。唯有一線生機,在于八寶此時那兩條還沒黑,以利刃一刀急斬下去,沒準能救回一條命……”

 杜仲不留地斷了的念想。

 “那是《靈樞癰疽篇》中所載,治的是消癥,也糖尿病,急斬的是手指腳趾病端。你夫郎病在雙,膝頭以下一刀斬去,不出兩刻立馬斷氣。”

 黃夫人一下子萎在床邊,后站不穩的黃家爹娘與子一起哀哀戚戚地哭。

 杜仲又說:“剛才我以金針試過了,他的雙足留不住了,需得截了;小皮瓣也壞了,深的骨脈卻還有新尚存。我試試能不能保住這兩條罷。”

 “但你們聽清楚:截了雙足,還要剝下他后背好皮上小,以護養骨脈,個中艱險不必我多說。即便能養得好,也只能給他續半年命,這半年,你們需得每隔三日來我這兒清疽——如此,還要我治嗎?”

 他說得細致,宛如鈍刀子割

 黃家人瀕臨崩潰的不住這折磨,老太太頭一個翻了眼,全家又大呼小地圍上去,被杜仲施了兩針送到旁邊休息了。

 唐荼荼才出一個字:“你……”

 杜仲知道要勸什麼,很輕地一點頭:“我想試試。”

 唐荼荼便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半個月前,聽杜仲“行醫當有斷舍”論時,最難的是。到了眼下這境地,最猶豫的反倒也是

 眼看著黃家人愁容滿面,在“完完好好地把人送走”,還是“賭那半年”中抉擇。

 唐荼荼他們,又看看杜仲,搜刮著腦子里那點醫學知識,不甚有底氣地了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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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聽你的意思,既要反復清疽,又是剝后背皮植皮到大……原則好像是盡量給他保住兩,是麼?”

 拿自己手臂比劃:“我不知道自己理解錯了沒——你是說他雙腳完全壞死,兩條小皮瓣壞死,截去兩腳是怕膿毒跟著走?”

 杜仲點頭。

 唐荼荼漸漸覺得自己思路對了:“但植皮染風險太大了,上是潰瘡,后背又添一大片新傷,稍有不慎就會要命。”

 “那如果是直接截肢呢?他兩條都這樣了,就算能保住這的外形,也是不能行走,那留下又有什麼用呢?豈不是兩只能套進子里的擺設?”

 “直接截去小,能保住命麼?”

 唐荼荼問得很慢,等著杜仲思考。

 杜仲思路是限的,他沒見過后世尖端的醫療技,沒見過助行,沒見過椅。

 別說是這、不敢毀傷的年代,哪怕后世治療也是以保守為先,能截一次不截二次,能小截肢就不大截肢。直到一次次復發染,小截肢沒效果了,才一路上升到高位截肢。

 但他們沒有那樣的條件,沒有試錯的機會,即便這是寒冬,不是最容易染的盛夏,植皮染和毒復發的風險還是太高了。

 “……直接截去?”

 杜仲雙眼沉沉盯著地。

 他深思的時候,表總是沒一點溫度,與傳聞里那些治病救人慈眉善目的神醫沒個相似。

 黃家人聽到這句,全屏住呼吸來。

 他們甚至還沒想明白“截去”的人是什麼樣的,聽到能保命,連忙撲上來抓住了這稻草:“我家愿意一試!”

 “既如此,且等我一日。”

 杜仲著院里那棵禿頭老樹,淡淡說:“我得翻翻醫書,背步驟……截肢,我師父亦從未用過。”

 “但你們需得想清楚,截去,他就只剩半截了。”

 黃夫人嗚咽聲止不住了,抖個不停,黃家全家沒一個能頂門立戶的,全依依盼著拿主意。

 半晌,黃夫人止住了抖,咬牙:“我這就回去變賣家財,就依你們!治活治不活都聽天由命了。”

 *

 “小杜神醫要給人截”的消息,不出半日,傳得整個衙門都知道了。

 衙門里從前衙到后院都靜靜悄悄的,全等著杜仲看完醫書,早早熄了燈。誰也不敢吵,要讓小神醫睡足四個時辰,耳清目明了,明兒才能不出岔子。

 滿衙門連帶仆將近百號人,驚疑的,好奇的,不看好的。徹夜難眠的黃家人臨時抱佛腳,抱著菩薩念了一夜的佛。

 只有唐荼荼這個后來者知道,這是真正有著時代意義的手

 前人的截肢截手指、截腳趾,病端都在肢末梢,過往史載醫書里,從沒有過以規范的手流程、行雙側大截肢的先例——戰場上一刀斬斷的不能算。

 唐荼荼心里不安穩,聽著外邊呼嘯的風聲,輾轉反側。睡意剛來,眼前仿佛又出現了一盞燈,飄飄悠悠引著向不可知

 分不清自己是站在此時此刻此地,還是古往和后來的匯口,僅僅做了個歷史的見證人。

 反復醒了好幾回,再睡不著了,唐荼荼抱著被子爬起來,床頭點滿了燈,坐在床上給殿下寫信。

 【二哥啊,我睡不著了,給你寫寫信吧。今天天亮后,我要做一件大事……】

 唐荼荼忽的頓住筆。

 【哎,好像與我并不相干,我失哪門子眠啊。

 不知殿下那里好不好,戰場上傷亡多不多,王太醫在軍營里還適應嗎?有沒有做什麼疑難手

 哎,我這話問得無知了,戰場上傷亡如何能不多呢。】

 大概是夜深沉,引得思維活躍,沛,唐荼荼想著想著就陷到更深的憂愁里去了。

 和平地方的一個截肢,都是這麼難的事,戰場上又有多傷兵抱憾斷氣。

 【要是不打仗就好了。】

 寫:【要是我們有強悍的、遠遠比別國厲害的軍武,別國不敢進犯,就不必打仗了吧?

 咱們可從沒打過主侵略的戰爭,我們后世有一句話:中華民族的中沒有侵略他人、稱王稱霸的基因。歷史上民族最驕傲的時代,也就是八方來朝,百姓肚子里揣一“嘿,咱是天|朝上國”的得意。

 唉,我又想淺了,如此也是不妥的,要是各個邊城都有先進的軍武了,誰還樂意俯首呀?又會出現藩王割據,妄想改換江山。

 防著外人,還得防著訌。

 “和平”好像是個悖論,邊關安寧必得有強兵悍將,得有先進的軍事武備。但有先進的軍武就能防住敵國犯邊嗎?好像也不能……

 你想啊,如果咱們造出更先進的火炮,敵國沒有,他們會怎麼辦呢?一定想方設法來設計圖紙,各國之間開啟軍備競賽,你造小炮我造大炮,你造大炮我造坦克,你造坦克我造反坦榴彈炮……

 一點點打開潘多拉魔盒。最后走向我們那個時代去,遍地焦土硝煙,生存環境墜到極危線,大家一切手拉手奔赴末日。

 只要全球不統一,全宇宙不統一,永遠存在假想敵。宇宙外還有千千萬萬個宇宙呢。

 嘿,這你一定聽不懂了,將來有機會我講給你。】

 “將來有機會”幾個字著不詳,唐荼荼一筆抹了,留了個字形仍覺得不詳。換了張紙重新謄抄這頁字。

 【人之惡,不知道源于哪兒,與時代好像沒有關系。

 我看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羨慕他們無拘無束,每天循著前一日的規律做事,不必勾心斗角。

 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一定想坐上我們的大馬車,盼著荷包鼓鼓,小富即安。

 但真搬進了城里的小富商家,盼著兒子好好念書做大

 好好念書做了大的青年,一定想嘗嘗當六部之首是什麼滋味。

 六部之首還盼著權傾天下,龍椅涼不涼手呢。

 溫飽、富足、安穩、和平,都限制不了貪婪與野心,再過一千年,世界遲早又會變我們那個樣。這真是讓人難過的事……】

 越說越遠,再回頭看,早已跑偏了,沒一句在最初的心事上。

 唐荼荼把信紙疊了三疊,在枕頭下。

 要是二殿下在這兒就好了……此沒人聽的天馬行空胡思想,也不敢給別人講。

 這真是莫大的孤獨。

 唐荼荼呼啦吹滅蠟燭,蓋上被子,把自己卷一個不風的蛹。

 束在這繃的被籠里,卻想騎上馬,迎著凜冽北風沖到邊關,提兩壇子酒闖進營帳里。

 酒壇往桌上沉甸甸一放,吆喝一聲:“哈,二哥,我來找你喝酒!”

 那得是多的事兒啊。

 作者有話要說:中華民族的中沒有侵略他人、稱王稱霸的基因——紀念辛亥革命110周年大會上,□□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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