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前一晚四更才睡下, 第二天一早,晏昰便被唐荼荼喊醒了。
從外院到正院,一群影衛很有默契地誰也不攔, 笑盈盈送著人進了正院。
“二哥, 二哥你起了沒有?”
是隔著門喊的,一道門擋不住的聲音, 論響亮,不比軍營里的起床號遜。
晏昰蒙眬了片刻。
這被人喊起床的滋味這輩子頭回嘗, 哪怕他平時早朝睡遲了,監也是躬著走到門前, 啪啪啪擊三下掌, 三下沒聽著屋里有靜,再擊三下, 溫聲喚一句:“殿下,該起了。”
誰敢這麼吆五喝六的。
晏昰盹過最初那陣迷糊, 飛快地清明了, 他一骨碌翻坐起, 喝了聲:“不準進,且等著!”
他手忙腳地穿上鞋,奔去柜邊尋了件筆的勁裝。萬幸年祿臺是個細致人,柜子里的新都熨平了,溫水與洗漱用也備妥了, 晏昰抹了一把臉,匆忙束發。
唐荼荼隔著門笑:“我當然不進去,沒事兒你慢慢洗漱, 我去賞賞這園子, 我還沒吃早飯呢, 一會兒廚房見。”
晏昰停下作,深深地緩口氣。
——要命。
近侍這才敢貓著腰進來,各個鼓著面頰憋著笑,笑得連一句“奴才服侍殿下洗漱”都說得跑了調。
晏昰揮揮手讓他們出去,自己束了發,重新仔細洗漱完,也沒多耽擱,出去尋了。
唐荼荼今兒穿了件亮面的襦襖,底下是唐夫人裁了布、親手給做的花鳥,褶一扇又一扇,京城里留仙,大紅一,遮腰又的。填了棉花的裈也不是拖沓的老棉了,換了時興的樣式。
這幾天東跑西忙,每天裹一灰,過年的新本來都裝了箱了,昨晚又翻箱倒柜找出來。
年祿臺過幾個侍衛肩膀,振袖打了個千,得響亮:“奴才年祿臺,見過姑娘!”
這中年人躬了腰,唐荼荼不得這禮,忙把人扶起來,“您拜我干什麼呀,我可不是貴客,叁鷹哥帶我過來串串門。”
年祿臺:“……?”
隔著半個院子,年祿臺和后頭幾名影衛對了個視線,一下子明白了這姑娘是怎麼回事,又把一重贊加到了殿下上。
——殿下真是有計有謀有耐心,有竹徐徐圖之,當是大智慧啊!
晏昰快步走到院門口,擺好架勢,背著一只手悠哉游哉踱著步出來。
迎著天看清,才慢悠悠說:“走罷,不是沒吃飯麼?”
這宅子看著不大,五臟俱全,挨著廚房蓋了個暖閣,不必燒爐取暖,煙道的余熱正好走地,保管冬天做出來的飯能熱乎進口。
他府上的廚子竟也會做煎魚籽包,是水煎的做法,用面起子發酵的面皮,搗糜的魚泥里攪進飽滿的魚籽,煎底兒的時間短,水燜的工夫長,一口下去底兒脆,面皮暄,魚彈牙,水四溢。
唐荼荼舌尖燙得直扇風:“果然是大廚手藝,合著我昨天挑細選出來的店,到您這兒還是路邊攤了。”
晏昰笑而不語。
半夜滿大街找津菜大廚、把人請進宅這事,說出來跌份兒。
唐荼荼咀嚼細致,吃飯速度卻不慢,一籠八個水煎包,吃完又來了一碗文思豆腐,小口小口抿著喝完。
“二哥今兒沒要事吧?我帶你去看撒吉,春節特,錯過等一年啊。”
晏昰抬眼:“撒什麼?”
唐荼荼:“我也沒見過,卻聽趙府的差大哥和仆役都在盼這個,盼了好幾天了,是一年最大的廟會。”
院里的影衛豎著耳朵聽著,都無聲地笑:姑娘真是有主意,趕廟會……殿下大老遠的跑過來,跟去趕廟。
大年初七,民間稱“人勝節”,傳說媧造時分了八天——一二狗、三豬四羊、五牛六馬、七人八谷,大年初七這天就是全人類的生辰。
唐荼荼側過腦袋,出發髻側面一個金箔小人,纏著幾圈鐵嵌在簪頭上,乍看是個小發飾。
卻說:“我今早出門時,嬤嬤非讓戴上,不管男老都得戴,說這個‘人勝’,治百病的。二哥沒見過吧?”
晏昰仔細看了看那小人樣式,說:“沒。”
興許見過,但他沒留意。
皇城里頭凡有節日,全要設大宴,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要儉省民力,也怕后世子孫耽于樂,怠慢政事,是以每年只定了元旦、元宵、寒食清明、端午、中秋、重這六個節,別的小節都不準家大辦。
民間學著家,許多小節都是悄默聲過的。
門前已經停好了馬車,唐荼荼看見車就頭暈,“咱們走過去吧,不遠,就三四里地,剛吃完飯就上車這麼顛,對腸胃不好的。”
晏昰頓了頓:“不必驅車了。”
剛上馬的影衛又爬下來,替殿下唏噓:這趕趟廟真是不容易,殿下還得跟著姑娘走三四地,有車不坐,兩人慢悠悠地吹著風溜兒。
天津最繁華的地方,必是三岔口,三岔口以外,百姓都沿著海河住,正是“萬灶沿河而居”,大型的集市與社火也全沿著河。
過年從正月初三一直到年二十,每天都有大集,為了防止小販侵街占道,路邊修了好幾排小鋪房,是無主的鋪子,專門用來租給小販,幾十個銅板就能租一天,也有市署派人清掃管理。
“真是各地有各地的智慧。”
晏昰背著手,一路走,一路欣賞民風世。
說靜海縣窮,其實是京城人看它窮,真要說起來,這縣城窮得不算離譜,到底沒出了直隸省地界,又挨著漕河,百行千業都有京時不時地下來檢查,平抑市價。
百姓上學念書、娶妻生孩、看病求醫,都不至于花得傾家產,是以此地百姓賺得不多,花用起來倒并不摳門。集市上的大商小鋪滿滿的都是人,這熱鬧是隨著路邊各種小吃的香氣,撲面撞上來的。
有許多習俗,晏昰都沒見過。
路邊有僧人施齋飯,就尋常的大米飯里和了些玉米粒,不管窮的富的、飽的的都要去討一碗吃。
兩街匯的十字口人更多,幾十人里三圈外三圈圍著,爭先恐后往中間。人手舉筷子,筷子前頭穿一個大棗花糕,圍著火爐烤花糕。
影衛上前問了問,說這都是保佑去百病的。
“二哥!這邊兒走!”
他兩人不拉手,也不挎胳膊,各走各的,晏昰一個分神,唐荼荼就在老那頭兒喊他了。
站在一座兩層高的坊樓前,四下圍了一群人,全仰面著高,三五群地打趣說話。
唐荼荼拉住了一個面善的婦人,笑盈盈問了什麼。
晏昰走近時,只聽那婦人說:“這是撒吉,南邊客商傳過來的喜俗,撒吉撒吉,就是給人們撒吉祥嘛。”
“每條街上都有,撒的是什麼糖啊、果脯啊,人喜歡的絹花手絹,爺們喜歡的這呀那呀的小件——各家鋪子都會贈一點東西,像首飾鋪還要灑銀豆子哩!全拿掌大的吉袋包著,從坊樓頂上往下扔,接著多、接著什麼,全憑自己本事!”
旁邊的路人笑扭接了句:“小娘子仔細護好腦袋,可別被砸了臉。”
唐荼荼:“二哥快過來,咱們找個好位置看。”
找了塊上馬石站上去,把二殿下一起拉上去,隔著半條街看熱鬧。幾個影衛人高馬大的站一排,也不看熱鬧,樂顛顛瞧著殿下跟姑娘眉來眼去。
人多,場面太吵,兩人湊得近,這個說一句,那個接一句,你一句我一句,你一眼我一眼的,那黏糊勁兒吶,哎呀沒眼看。
等了不多時。
“出來嘍,出來嘍!”四下轟然一片笑聲,只見坊樓上三位穿著戲服的大老爺,各拿著各的家伙什,踩著八方步踏上了樓梯。
戲服鮮亮,人臉上油彩也涂得各有區分,饒是如此,唐荼荼也一個認不出。
好在周圍全是嚷嚷的:“這是福祿壽星!三星高照!”
福星老爺爺笑呵呵地了手,底下百姓全靜了聲,亮著眼睛翹首以盼。
那三個老爺爺從側小仙手里接過花籃,各個抓了一把吉袋,揚手往下灑,以京劇的戲腔唱著:“福祿壽,三星撒吉!”
像水點子迸進了油鍋,底下轟然沸騰了,百姓全把竹簍、竹筐子、砂鍋鐵盆舉得高高的,天下掉下來的吉袋噼里啪啦落進筐里。
福祿壽三星過后還不算完,后頭又有灶王爺灑糖,送子觀音娘娘、文曲星、武魁星,什麼赤橙黃綠七仙,八仙過海,屁上掛著一條布狗的呂賓一步三趔趄,撒下來的全是油紙包的脯零食。
這邊大姑娘小媳婦踮著腳蹦蹦跳跳,那邊大老爺們作一團,前腳還在嗤之以鼻“俗人俗事”的書生,圪蹴在路邊的老漢,也各有所求,全都哈哈笑著進人堆里去了。
唐荼荼被這樣的熱鬧染,腳尖站不住了。
回頭看看影衛們,這群十七八、沒正經人的年訓練有素,沒一個因為這熱鬧心的,乍看他們神站姿閑適,其實各個都在警戒四周。
唐荼荼左右看看,有沒有這個年紀的姑娘,看見了不,扭頭問二殿下:“我要是進去搶,不丟人吧?”
顧忌自己年紀,總覺得套個小姑娘殼子,去搶這零碎東西招人笑話。
晏昰笑了笑:“怎會。”
“那我進去了?”唐荼荼往路邊放下兩個銅板買了個竹簍,朝著人堆一猛子扎進去,燕林一般。
“多看看腳下!別讓人踩著!”
晏昰兩句話沒說完,唐荼荼已經破開人群鉆進去了。
末世來了多年,爸爸去世了多年,就有多年沒有沉浸過這樣的喜悅中了。
那些年,高興的時候有,輕松的時候也有,但基地里沒有這樣的狂歡節,人們的快樂總是含蓄收斂的。
那時的年節不講究扎堆,宿舍樓前會起“節約糧食,限制飲酒”的規誡語。
那時氣候好差,各地總是有稀奇古怪的疫發,過年也不推崇扎堆聚集,各單位各宿舍樓都要嚴守進出,冰冷的指紋門一開,人關在里邊,隔開了年味。
偶爾和朋友開一罐果酒,兩杯下肚,再喝不下第三杯了,心里會覺得不應該。外邊天災未停,基地墻上的軍人還在認真執勤,這樣的節慶是不應該的,放縱與都是有負罪的。
而這滿樓撒吉的神仙,滿樓歡喜揮手的八仙,這地地道道的封建迷信,卻把人拉進狂歡的氣氛里去了。
有開了這個頭,影衛也忍不住紛紛側目了。
晏昰無奈:“想去就都進去玩罷,看著點姑娘。”
“好嘞!”
叁鷹和芙蘭最先躥進去了,連廿一都忍不住挪了挪腳,又嚴肅地站定。
晏昰瞥他一眼:“你也去吧。”
殿下上的人味越來越滿,廿一有點不自在:“奴才要是去了,一半的吉袋就全歸我了。”
晏昰大笑。
隔著人群,不管唐荼荼往哪兒跑,晏昰始終盯頭上的小帽,防著被倒。
倒也不用他叮囑,影衛不忘本職,全隔著幾步圍護著,萬一摔倒了絆著了也能支援過去。
影衛各個人高壯,使筐子跟玩兒似的,不用輕功,仗著高胳膊長,是舉高筐子就能遮擋周圍一片矮個子,沒多久,惹得周圍一片怒視,訕訕地把筐子掛手上了。
唐荼荼玩得忘了我是誰我在哪兒,接了大半個竹筐的吉袋,直到雙手舉著竹筐都嫌累了,才從人堆里出來。
路邊尋了家茶館坐下,一樣一樣清點自己的戰利品。
每個吉袋拆開看,都是點小孩兒東西,薄得沒比紙厚多的小銅鈴,沒有手心大的胎發梳,穿一朵梅花形狀的五帝銅錢,寫有“金榜題名、宗耀祖”的孔廟祈福紙……
唐荼荼一樣一樣拆開,竟真的手氣不錯,拆出來好幾顆銀豆子,拇指尖尖大小,珠子上還開了孔。
晏昰真是啼笑皆非,銀子不值錢,這幾粒米豆加起來也沒二錢重,竟笑得眼睛都瞇了,像搶著了頭彩。
唐荼荼把那一堆零碎東西塞進繡袋里,挑了那幾顆銀珠子和銅錢,用滾水燙了燙,早有準備地出一紅繩穿起來,打了個結。
提溜著這串紅繩,在二殿下眼前晃了兩晃。
晏昰:“怎麼?”
唐荼荼:“我聽衙役說了,撒吉接到的東西不要用,能串的就串起來,這是接了新年新喜的,比什麼護符都管用——五帝銅錢又是你家先祖發行的,五個文韜武略的皇帝圍一圈,一定有庇護后世子孫的用。”
“大過年的,我也沒準備好什麼東西送你,二哥就留著這條鏈子吧。”
晏昰一下子覺得這不值錢的銀豆、銅板,水漲船高變了無價寶,順眼極了。
自十月底他離京,信里說了許多句平安,見面,也離不開這句了。
“承你吉言。”
晏昰接過來,把這五枚銅板攏在手心里,五枚銅錢被燙得溫手,沉甸甸地硌著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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