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
遠在十二連城的西遼兵剛過完一個足的年。
他們不缺銀子, 三五不時進進縣城,不買農貨,只買炭和臘。最早的新鮮勁過去后, 什麼窯暖炕、什麼種菜刨地, 腌白菜逮兔子的, 全都無趣了起來。
這是一群嘯聚山林、落草為寇的人,給他們一塊地, 也做不來農民。只有荒草里點堆火, 坐在這煙熏火燎中喝酒吃才暢快。
山翰林山魯拙蹲了半個時辰, 沒蹲下一泡像樣的屎, 懷著滿腹的愁苦出了茅廁, 從路邊薅了幾把看起來無毒的草葉, 扔鍋里煮水作茶。
他一邊腹誹著蠻人的銅腸鐵胃, 一邊給被俘的探子們都遞了杯草梗茶。
探子們含糊道了聲謝,著高嘀嘀咕咕:“跟俺們老家跳大神一個樣兒……”
“真能求雨得雨,求雪得雪?”
“那不得是龍王爺轉世……”
山魯拙順著十幾個探子的視線, 向了高高的星宿四象車。
這車不是最早的那輛了,那輛車落在上一個營地里, 倉促逃亡時沒來得及帶走。
新車搭起來很費工夫, 鋸斷了幾十樹, 打磨長梁短柱一層層地往上壘,乍看像一座細高的哨塔。
車底下兩排轱轆能推著走,四壁上繪有蒼龍、玄武、白虎、朱雀四象神, 紋飾,二十八星宿散落其間。
這是烏都的大法。
能在木頭上著的油彩都不便宜, 耶律烈為這撿來的“圣子”花了大心思, 看得也, 每天放在眼皮子底下。
山魯拙好遼兵,算盡布防,也一直沒找著能帶走小公子的好時機。
——只是小公子……
山魯拙著車頂,目復雜。
——什麼時候學會跳大神的?不記得葛都督家里誰有這神通啊?
他人小,個頭矮,偏偏裝得老氣橫秋的,舉手投足都帶著點煞有其事的稽,站在車頂上守著幾個琉璃瓶子,一會兒舉高,一會兒放下,一會兒搖晃。
等待瓶中結晶的空當,烏都還要跳跳大神——那是新版的晨間廣播。
林間薄靄白如煙,清晨的寒霧不往上飄,而是在林梢樹頂橫著走,從地上某一個角度看,滾滾的霧像一條渡船,載著他,往仙飄去了。
遼人格甚偉,練的是外家功夫,大多沒學過輕功,沒攀高的本事,也就都有點恐高。
烏都在車頂上呆了多久,耶律烈眼睛就瞪了多久,時不時罵一聲:“你給老子站穩嘍!”
他的親兵在四象車下圍了一圈,都著胳膊敞著懷,怕烏都一個踉蹌跌下來摔折脖子。
他們把車頂上的廣播視為測算天時必要的儀式,烏都揣著點作弄心思,心不告訴他們真相。
不多時,烏都觀察完了氣象瓶、氣風速風向儀、U型溫度計,喜笑開站起來,在車頂蹦了兩下。
上頭就掌大的四方地兒,他在上頭蹦,底下人的心都跟著翻了個筋斗。
烏都在車邊喊:“父汗!今日不下雪,可以讓他們上路!”
耶律烈臉一黑:就知道他要說這個!
山翰林滿口鬼話,什麼“投遞國書”一說,耶律烈是一萬個不信,耐不住烏都了心思,天天拉著他寫國書。
耶律烈不寫,由著這小子自己鬧,烏都就討了個“自己寫國書”的許可,每天抓著筆絞盡腦。
他不知道這封信會被送到誰的手里,信頭寫了一排:
【盛朝的大將軍、小將軍、城防軍,或者哪個兵哥哥:
您好!
我是契丹族某某人的兒子,我都都。聽聞中原風景如畫,中原的皇帝陛下熱好客,我想帶著父親、哥哥與仆人攜誠拜訪您的國家。
請您將此信由上,應準我的請求。
我住在十二連城,回信請送到焦紅圪卜村的南面城墻下,有人在那里接應。
此致敬禮!】
劃掉,改“祝您萬事如意”。
這封信寫的可真是艱難極了,烏都既要裝“漢字寫不”,央求山翰林逐字逐句翻譯;又得裝三歲小兒,不能干凈利落地文,得像真正的三歲小孩一樣一個詞一個詞往出蹦。
他穿來前那套公文寫作的格式還沒丟,穿來后半年了,還沒見過一本漢字書,不會措辭,不會古文造句。
烏都活了二十來年,國賽優秀論文都發了十來篇,就沒寫過這麼費事的玩意!
寫完了,耶律烈還要檢查,一切暴名姓、暴份的字句,都要給他抹了,連那句“焦紅圪卜村南面城墻”,都是烏都求了又求才留下的。
最后勾來抹去,剩下的寥寥數語已經不文了,更像是三歲小孩胡寫畫。
烏都眼看著山翰林。
山翰林剛一抬手要潤筆,耶律烈橫來一眼,目如刀剜在他手上。山翰林自覺負大任,惜命地放下了手。
“小公子就這麼寫罷……通順的。”
有學問的山翰林都這麼夸了,烏都凍僵的手指,小心地把信紙糊進封皮里。
誰都看出來耶律烈是哄著他玩——白撿來的圣子,又有呼風喚雨的神通,草原上有幾百萬牧民,什麼薩滿,什麼巫覡,于牧民來說宗教全都是虛妄的幻想,能真正召來雨雪的才是真神。
而供養一個這樣的圣子,每天只需一碗羊、三兩米熬一鍋粥,烏都甚至不怎麼吃。
這是一本萬利的買賣,日后復國必有大用,耶律烈本不可能放他跟邊城聯絡上。
偏偏烏都自己看不出來。
這小東西的靈竅都開在了別人沒有的地方,生活日常幾乎是癡愚的。
他專心與星宿四象神流時,總是忘了時辰,忘了自己是誰,在何,夜里觀星時要是旁邊不跟上人,這小東西能在料峭的寒風里坐半宿,沒人提點,他甚至不太在意裳正反面、鞋子左右腳。
——蠢東西。
耶律烈目里蓄了笑。
烏都輕盈地栽進他懷里,喜氣洋洋重復一遍:“今日不下雪,可以上路!”
一群俘虜眼珠晶亮,長了脖子。
什麼國書,什麼寄往邊城的信,都有暴己方的風險,耶律烈糊弄他“等雪停就去”,“等雪化就去”,年前說“馬凍病了”,年后說“馬痢疾了”,找不盡的理由。
烏都毫不氣餒,每天央著他,求著他,“父汗父汗”喊了幾百遍,終于等著天也晴馬也飽的時候了。
耶律烈睜只眼閉只眼,放烏都把信給了探子。
一個邊城駐軍幾萬人,其中能有一兩千的探子分布在兩軍之間,這一群探路的馬前卒,大字不識一個,能曉得什麼厲害?
耶律烈不信面前這一排蠢貨能泄得了他的行蹤,還能原路回來,他也不信烏都胡寫畫的東西真的能引來什麼人。
十幾個探子爭著搶著,舉高了手。
“小王子,我給您送信去,我跑得快!”
“還是我去吧,我悉路!”
烏都左挑右選,挑了里邊最活躍最積極的兩個,道:“兩位大哥幫我去送信吧,你兩人一塊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山魯拙沉痛地掩了面。
兵,不是所有兵都揣著保家衛國的信念來邊關的。盛朝富足,也有大戰,所以不強征兵役,多數時候是募兵,軍營里頭伙食好,祿米足,保不準立個什麼小功,回鄉時領幾十畝地,半輩子吃喝不愁了。
當探子的得機靈,得會變通,多數是軍營里好玩好賭的兵油子,上最不待見這種兵,才攆到前邊探路。真正穩扎穩打功夫扎實的,哪里會放出來當馬前卒?
這倆兵,山魯拙搭過話,來混日子的,遇事兒躲著走,明擺著不是能擔大任的。
要是照他選,他會選老實木衲的那幾個,一邊稱兄道弟,一邊許以重利,或可一試。
可甭管他怎麼想,烏都都選定了。被關了倆月的探子狂喜,這是老天爺搖骰子,送了倆活命的幸運名額——敵營里全須全尾走了個來回,回去能吹一輩子了。
烏都喚著:“父汗,給他們拿兩披風!路上這麼冷,不能凍著了!”
皮裘大拿過來,耶律烈噙著笑,親自給兩人系了頸帶,雙手一,勒脖的力道卡得探子頭皮一跳。
只聽這遼人大汗附過來,慢吞吞說。
“你們中原,有句話,事不干己莫出頭,知道麼?”
倆探子一哆嗦,連連點頭:“知道知道!”誰不知道大汗哄娃娃呢!演場戲逗娃娃高興罷了。
他兩人裝模作樣地應著小王子“一定把信送到”,揣著狂喜爬上了馬,嘚嘚駕著馬走了。
烏都沖著遠去的背影招手:“我在這兒等你們啊!你們要信守承諾,盡快回來啊!”
兩側遼兵冰冷的目如影隨形,馬上倆探子狠狠一哆嗦,一甩馬鞭,屁滾尿流地跑了。
山魯拙心里罵了聲:能回來就見鬼了。
“十二連城”的名兒不是白起的。此地地勢彎環,矮山連綿不絕,最早要追溯到戰國時,筑長城以拒胡,地勢折曲影響,當年這段長城也修得錯起伏,所以“連城”。
千百年過去,黃沙黏土筑的老城化在風里了,長城裂段,了十二個沒什麼人的荒村,只有牧民和異族難民在這邊落落腳。
耶律烈又是屬兔祖宗的,狡兔三窟,他能翻個倍,這地方遍地荒村破房,他連扎營都不必,拴著一群野羊裝牧民,每三天挪個地方。
再者說,就算探子走運,能回自己原來的軍隊,能把信帶給上,再僥幸著個聰慧至極的邊將,能從探子口中猜出耶律烈份,也未必真的能派兵過來。
盛朝當下是守勢,關一定在加練兵,防著北元大軍境,誰會有空閑來逮一個亡了國的后主?
山魯拙心口結著憂慮,可著跑遠的馬,他眼里還是帶了點希冀。
以前聽頭兒說,有些老探子姓埋名潛到王孫貴族邊,替主子去辦大事,常常一潛伏就是半輩子,把自己凹個假人。
半輩子見不著故友,不著刀,哪怕搜羅夠證據也不能走。直到主子哪天決定收網了,探子才能從水下浮出頭。因為負重任,常常連妻兒也沒法周全好。
這事兒想想就讓人慌。
四面都在打仗,山魯拙隔三差五地聽見炮響,有時是北邊的托克托,有時是東邊的云州城。
他里翻滾著的莽氣胡沖撞,真恨不得把小公子提上肩膀,提刀殺出這片遼兵營,死在半道也算痛快。
可每逢這一念之間……
“山師傅,你煮的什麼茶呀?”
山魯拙摁下暴的念頭,一垂眼,長睫如羽,書卷氣十足的臉上淡淡一笑。
“好茶葉,講究崖林,在向的山坡、又有樹蔭遮蔽的地方,長出的茶最好,我循著這道理去采茶,味兒一定不錯。”
他漫不經心想:茶嘛,不就是草葉子。
烏都沒聽過這些,他上輩子只見過高端的智慧溫室和更高端的種培育艙,兩只藍眼睛忽閃,聽得認真極了。
他學著山魯拙的雅士作派端起一杯,咂了咂味道,兩人一同默了默。
烏都:“好像……有點辣?”
烏都:“還特別苦。”
烏都:“我舌頭麻了,會不會有毒呀?”
山魯拙著頭皮,笑得高深莫測:“人生五味,嘗過才知味道。”
說罷憋著氣,仰頭灌下去一大碗,不出半個時辰就解了便的愁苦,刮油清腸,也不算愧對這個“茶”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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