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正堂, 知宜已擺好了飯,蔣夢笙抬眼看去,果然桌上有清詞說過的荷葉飯,碧瀅瀅的葉子包著一粒粒潔晶瑩的飯粒和雪白的魚, 飯香和荷葉的清香相融, 令人食指大。
因晚食清淡, 除了荷葉飯之外,桌上還有二菜一湯,清詞指著一道紅綠白澤鮮明的菜, 得意道:“夜來遠有微興,風新荷月滿池。這道便月浸新荷。我自己想的, 如何?”蔣夢笙拍手:“這名字起得詩意!”
知微瞧了一眼,心下腹誹:“不就是香蕈、蕓薹與藕片、花瓣嗎?”不由嘆一個敢編, 一個就能無腦贊。
另外,還有一道栗茸荷花,一道荷花蓮蓬豆腐湯, 都是當地時令的菜了。
蔣夢笙喜孜孜座:“真好,今兒咱們也是一桌小荷宴了。”
待大快朵頤之后,已是月在中天。通常,若是這個時辰,便留宿濯素園了, 遂遣了隨行的下人回府說一聲。
知微泡了茶,又將做好的荷花端了上來, 兩人坐在院中消暑,蔣夢笙愜意地倚在榻上, 著肚子對清詞訴苦:“清詞姐姐, 也就在你這兒, 我方能口氣兒。你不知道,我娘整日拘著我繡嫁,我這手指頭都快出窟窿了。”
“若不是我說要來看你,且不放我呢。”
“你以為我不知?”清詞瞥了一眼,毫不客氣拆穿:“你的嫁,繡娘幾已全繡完了,只給你留了幾針花紋。”
“你只意思意思上兩針,待到秋下婚,怎麼著也得了。”
“姐姐怎地知道?”蔣夢笙親昵地摟著的胳膊,笑嘻嘻道:“我還以為這麼一說,姐姐心疼,多留我消遣幾日呢。”
清詞笑了笑,因蔣夫人在面前提起過,蔣夢笙十指如棒槌,江南繡娘技藝絕,偏請了數十個也沒把教出門道,在家里也就罷了。若是嫁過去,雖說他們這樣的人家不缺繡娘,可夫婿的服,上的荷包,總得做幾樣,也是妻子的一番心意。
語氣雖滿是抱怨,卻充斥著一派拳拳之心,令忽然想起自己的母親,在出嫁之前也曾這般發愁。
然嫁國公府,卻并未因此而煩惱。一則實在不擅此道,二則王氏出武將世家對此也不通,蕭以晴更不消提,府中眷皆如此,蕭珩許習以為常,對亦從未有這個要求,便也心安理得,如此一想,親兩年,并未給蕭珩做過一樣針線。是以對這個話題,附和了幾句便岔了過去。
兩人聊到夜風已吹生涼意,清詞見夢笙打了呵欠,哄著回去睡了,才看著知微和知宜收拾了東西,不經意抬眼,見趙劍如柱子般守在門外,便道:“趙大人,你實不必如此的。”
“世子之命,屬下不敢不從。”趙劍聲道。
清詞又想嘆氣了,這人之固執實出乎的意料,從男兒當建功與戰場,到與世子現已兩不相干,反復勸了許多次都無濟于事。他就一句話“世子之命。”
反正,你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至規。
清詞懶得再說,道:“既如此,我要歇下了,趙大人也早些安置吧。”
趙劍朝行了個禮才退下,然而他退下時,清詞看得清楚,他的眼神分明在知微臉上轉了一圈,而知微卻故意錯過他的目,扭進了屋子。月下,趙劍眼中閃過一線失落之。
待回了屋子,清詞仍想著這兩人之事,目散漫落在鏡中。忽然見妝臺上放著一封信箋,便拿起來“咦”了一聲。
知宜為通著頭發,見狀想了起來:“下午蔣府遣人送的信,說是打京城來的,我竟忘了。”
“可是宋公子寫的罷?”
清詞垂目拆開了火漆封緘,果然是宋蘊之的信。
宋蘊之如今已了翰林院,任從六品修撰,因此信中先提了幾句公事,才話鋒一轉,道他已將和離之事辦妥。
看到這里,清詞從信封中出一張薄薄的紙,上面有悉的字跡,還有府的紅印,塵埃落定,眉眼微舒,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不想讓往事再影響自己的緒,將和離書隨手放進妝奩,接著往下讀信,眉頭卻又漸鎖。
因宋蘊之又提了兩事,一是孟昭文雖不贊同清詞和離,但兒執意,他亦無可奈何,然此事不知怎地傳了出去,孟氏族中對此頗有異議。族長已拜訪孟府兩次,話里話外年輕人難免拌,不要意氣用事,并不同意清詞歸家,因此宋蘊之與道如若可以,在江南長住一段時間,待此事風波過后再回青州,以免孟父為難。
清詞心中冷笑,他們分明是不舍這一門貴親罷了,虧還自稱亞圣之后,詩禮傳家,文人風骨,不過如此。嫁國公府兩年,老國公和蕭珩都并非小氣之人,孟家一族,明里暗里其不照拂,于這一點上,對國公府深深念,也因此,始終無法和蕭珩以平等的地位。便是和離,也要用了心計,以人,以理服人。
若不是蕭珩因趙璃月一事心下愧疚,這和離必不會那麼順利。
閉了閉眼,復又睜開接著往下看,忍不住挑了挑眉。因宋蘊之難得的提到了一件私事。
那日在宋蘊之追問下,將顧紜的決定告訴了宋蘊之,起先擔心宋蘊之無法承,但他吐了那口之后,便出乎意料地平靜。
他一表人才,年紀輕輕即中了翰林,又無婚約在,堪稱京城婚市場的香饃饃,清詞離京前,便有人明里暗里地打聽他,然并不敢輕易與宋蘊之提起,蓋因多年深,哪能一朝消弭,不認為師兄已將紜兒徹底放下,只不過是封存于心底深,刻意不去罷了。
宋蘊之以無奈的語氣提起蕭以晴,他雖在中了進士后,便搬離了當初租賃國公府的院子,然這位國公府的三姑娘不知怎地,在多個場合與他偶遇。便是再怎樣不知,他也漸漸明白了。他說起此事,只道功名未就,無意家,愧對三姑娘一番意。
清詞角緩緩勾起,字里行間都能到師兄的煩惱。
忽又想到顧紜前些日子來的信,在西北已然安頓,信中道睿王待甚好,將府中務皆由打理,他則每日與王府屬理公事,北境雖不如京中日子富貴,然兩人日子卻如尋常夫妻一般溫馨。雖只寥寥數行,也能到心的平和溫。紜兒,是無論在哪里,在誰的邊都會過得很好的人啊。
知宜見拈信沉思,神變幻不定,忍不住問:“您在想什麼呢?”
清詞回過神來,想到宋蘊之與顧紜如今已各有生計,而既回不去青州,總不能一直蹭著蔣府借住,坐吃山空罷。謀生一事,較西湖之水的詩畫意,更加迫在眉睫。
便沖鏡中的知宜俏皮眨了眨眼:“在想明日吃什麼。”
知宜:“......”
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麼,夫人和蔣姑娘呆得久了,莫不是也染了吃貨的子?
*
濯素園原是蔣夫人的陪嫁,位于名勝之地卻極是清幽雅致,園引西湖之水,鑿池置石,修竹環繞,花木蔥籠。
晨風徐徐,早飯之后,清詞和蔣夢笙兩人沿著園中的□□散步,知微退后一步跟在后頭,再往后不遠不近綴著趙劍。
清詞對蔣夢笙道:“阿笙,我有事要對你坦白。”
蔣夢笙尚在回味著早上的百合蓮子粥,心下琢磨著明明都是一樣的食材,為何總覺得濯素園這里做的就是比家中的清香,聽清詞這般說,不甚在意道:“姐姐何事如此鄭重?”
清詞便道:“我來杭州,其實是因與世子和離。”
蔣夢笙大為震驚,就說嘛!忍不住道:“怎會如此?”
跟在兩人后的趙劍聽到孟清詞這一句,眉心忍不住跳了跳,張了張口,言又止。
“不合,便是這樣。”清詞不多說,歉疚道:“抱歉,大喜在即,卻讓你聽到這般不好的消息,我本想回青州,如今卻因了一些緣故,還得在杭州府滯留一段時日,是以......”說到這里,看著蔣夢笙一臉的天真浪漫,不由有些為難。
蔣夢笙已從方才的震驚里醒了過來,本就單純,又被父母養得,未知人間疾苦,雖曾因與裴瑾婚事不諧很是消沉了一段時日,可回到父母邊,這些悲傷的緒早被沖淡了。再加上江南富庶,此時正是織業興盛的時期,不子可獨立謀生,其中有一些人選擇了終不嫁。
所以并未覺得和離是一件大事,又聽到清詞打算長留此地,便將心中疑盡去,自認為想通了其中關節。拉著的手搖了搖,歡喜道:“我原覺得世子和姐姐甚配,但如兩人在一起說不上話兒,的確沒什麼趣兒。”
“太好了,本來我就舍不得姐姐,這下姐姐可得長長久久陪著我了。”
一臉理所當然,后頭的趙劍盯著知微平靜的背影,一臉不忍卒聞。
作者有話說:
趙劍:我還有戲嗎?
寶寶們,本周六下午六點更,請周知,謝謝~
1. “夜來遠有微興,風新荷月滿池。”出自宋田錫《寄樊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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