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麼名字?”
“我阿午。”
“為什麼?”宋淮禮凝視,認真地問。
“因為……我是在夏至正午出生的呀。”時箋有點害臊地了自己的臉蛋,迎向他漂亮溫和的琥珀眼眸,彎眼笑道,“我爸爸就我阿午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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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天氣逐漸變得熱意加。窗外蟬鳴陣陣,宣告著這個并不尋常的夏天已經來臨。
茂城是沿江低線小城,可正午時分餐廳里還是很熱鬧,人聲鼎沸,歡聲笑語夾雜在鄰桌之間僅存的尺厘隙之間,空氣中甩出汗水的沉悶。
時箋在這種沉悶中一刻不停歇地于后廚和前廳之間穿梭,這家香茂吳越菜館開了許久,還是第一次見到生意這麼火的景象。
也許,也許因為已經六月了。
馬上要高考了,但今天是兒節。一眼掃去看到不一家三口的組合。
“阿午,過來幫忙!”
思緒正微恍惚之間,時箋聽到有人,是直爽大方的老板娘張玥。對方掀起已有些斑駁的塑膠門簾,遞給一盤香噴噴的清蒸鱸魚。魚已剔骨,看上去鮮,經醬一過,更加讓人有食,極好。
“端給角落那一桌,12號。”張玥努示意。
“好。”
時箋今天有些不在狀態,剛在后廚匆匆了兩口飯就鞍前馬后,人聚集使溫度升高,熱空氣加重了呼吸困難的癥狀,到了角落桌前才看清顧客的模樣。
趙馥雪仰頭,脖頸牽出優雅的弧度。旁是一個時箋沒有見過的男孩,也許是外校學生。還戴了耳釘,發型很有個。
今天是最后一次模擬考放榜,看樣子趙馥雪考得不錯,兩人趁中午從學校溜出來慶祝,趙馥雪的笑容很標致,像是個公主:“時箋,原來你在這里打工啊?”
仿佛只是陳述事實,時箋視線落下,有些怔忡。
趙馥雪上穿著的是那條純白連,之前還曾在寢室里炫耀過,是媽媽特意從北京給帶回來的,一件要幾千上萬呢。
其實趙馥雪有許多時尚的名牌服,每一件都有意無意地拿出來在大家面前晃過,時箋之所以對這條連印象深刻,是因為兩天前回寢時舍友們正因為它而兵荒馬。
“阿彩,好像丟了,怎麼辦?好重要的,我媽媽知道要罵死我了!”趙馥雪帶著哭腔的聲音從半掩的門扉里傳來,其后跟著梁彩的安,“你別著急啊,我們繼續幫你找找!”
另一個舍友也湊過來:“臺沒看到,我還翻了一下自己的柜,應該沒有誤把你的子收進去。”
“我的也沒有。”
“我也是。”
空氣里一陣短暫的安靜,不知有誰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時箋……時箋的柜子看了沒有?”
又是一陣沉默,有人說:“時箋……”
“會不會是時箋拿了你的服?”
為什麼?
為什麼在別人那里就是“誤收”,到了這里就變“拿”?是否應該謝,們沒有用更臟污的詞匯?
時箋安靜地站在門外,指尖卻不自知地書包帶子,那種力道仿佛也隨之加載在心臟上,貫穿出些微麻木的疼痛。
的腳步仿佛釘在原地,卻又聽到有人開口。
“時箋在寢室里都不怎麼說話,每次回來就是戴著耳塞學習,不至于吧……”
“哈哈,誰知道趁我們不在的時候又是什麼樣?”
“就是,我想想每次我那些護品化妝品好像都會莫名奇妙掉一截。”趙馥雪出聲,似乎在拿手筆劃,“這瓶新的沒用一個月就變這麼了。”
“可,時箋尖子生誒,雖然和我們有點聊不來,但是東西——”
“績好和窮又不矛盾,”趙馥雪直白地笑起來,聲音在空氣里有如脆鈴,輕靈聽,“就算考滿分也改變不了是個窮的事實。看我和阿彩用這麼好的牌子,肯定會好奇吧,畢竟這輩子可能都從來沒見過呢。”
“這麼說的話,確實有點微妙誒。”
“哈哈哈我說怎麼皮好像變好了呢,原來是這樣嘛?”
“不過,阿雪——”
“以后你媽再從北京給你帶東西,你在寢室里說話可得小心點,時箋聽了指不定心里怎麼想的。”
有人低聲音:“哎,我聽說啊,沒爸沒媽的,媽媽在很小的時候就跟人跑了……”
“爸爸呢?”
“啊,為什麼復讀一年你們還不知道嗎——”
后面再有什麼字眼已經聽不見了,耳邊轟隆作響。六個人的寢室,你一言我一語,有如玻璃彈珠墜地,整個世界四崩五裂。
時箋不知怎麼手一松,盤子低空落地,在木桌上發出暗響。仿佛蝴蝶效應,一滴油漬濺到了趙馥雪的白上,領口的蝴蝶結綁帶尾端出現一個不大不小的、燒焦似的圓點。
“呀!”
趙馥雪皺眉,頃刻收了笑。時箋反應過來,一聲對不起還沒出口,便聽斥責:“你怎麼搞的?端個盤子也端不好?”
外校男生原本翹著二郎,這會兒也坐直,看向時箋,眼神很是異樣地打量著。
也許是因為上洗得泛白的廉價短T。時箋指尖蜷起來,低頭了兩張紙巾,遞給趙馥雪想幫一。
垂著眼,從這個角度看睫落下來也很漂亮,趙馥雪心里突然一陣火,揮開手,揚聲道:“你知道我這件服有多貴嗎?現在被你弄這樣,以后還怎麼穿?!”
這場午時糾紛在傍晚之后還在腦中不斷重演,趙馥雪的盛氣凌人讓時箋覺出由而外浸的自卑。但當時,仍舊努力抬起頭,抿著道:“對不起。”
時箋問:“這個蝴蝶結能拆下來嗎?我幫你把它洗干凈。”
趙馥雪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笑話:“給你?弄丟了怎麼辦,洗壞了怎麼辦啊?”
周圍的人都向這邊打量目,偶有竊竊私語,頓了一頓,這才收聲,臉很淡:“算啦,就這樣吧,我不追究了。”
趙馥雪低頭去玩手機,是最新款的iPhone,可那個男生仍舊盯著時箋。
在這樣的目中無所遁形,幾乎狼狽到要被穿,這時候有人喊名字:“阿午——”
“阿午,過來。”
張玥在后廚門口招呼,時箋機械地轉,仍有細碎的聲音往耳朵里鉆。
“阿雪,剛才那人你認識?”
“沒有啦,”后是趙馥雪放的嗓音,“不太的同學。”
“我說呢,”男生笑,“你平常怎麼會和這種人往,土了吧唧的樣子,掉價。”
張玥把時箋拉到后廚。
姑娘因為熱,清麗的小臉紅撲撲的,鼻尖綴著薄汗,睫也被蒸汽熏得漉漉。
“阿午,剛才那個,”張玥問,“是你的同學?”
“嗯。”時箋低應一聲,“舍友。”
張玥垂眼凝視表,沒再說什麼,從錢包里拿出三十元紙幣遞給:“今天的,你累了就早點回去,晚上也不用來了。”
“張媽。”時箋驀地昂頭。
“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來了。”悄悄吸了吸鼻子,垂眸輕聲,“我馬上要高考了。”
“……”
傍晚,時箋背著書包,手里著幾張折疊小方形的、紅的百元舊紙幣,在斜下沿著江邊慢慢地走。
略有些銳利的邊緣硌在掌心里,眼前十字路口的景象倏忽變得不再那麼清晰。
時箋三年前就開始在餐廳里幫忙打下手,張玥一向待很好。
一開始尚不悉如何跟顧客通,在對食挑刺的客人面前膽怯得頭也不敢抬,也好幾次被挑事的人刻意刁難,這些時候都是張玥站出來,把拉到后。
有時候會輕聲慢語同客人道歉,有時候則是不卑不地反駁對方,時箋默默觀察這一切,慢慢地學習。
人的格改變不了,但有些東西能夠由后天彌補。時箋對各各樣的活兒上手很快,很犯錯誤,哪怕犯過一次經糾正也不會再犯,張玥許多次夸聰明,笑嘆若能有這樣的兒當真是福氣。
時箋沒有媽媽,于是張媽。
張媽問,我是不是往后再也見不到你了?
時箋說,我想去北京讀大學,我爸爸在北京務工,他說等我考上那里的大學就帶我去爬香山,還要陪我去吃烤鴨和鹵煮。
張媽笑了——我們阿午績這麼好,一定能考上的。
香山很漂亮,烤鴨也味,但是我聽說鹵煮不太好吃。不過沒關系,等你回來,阿媽給你做更好吃的鹵水拼盤。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你才會回來,這五百塊你先拿著,就當作路費。
還有,還有這個你也拿著。
張玥包了個紅包信封給,里面厚厚一沓,幾乎數不清楚有幾個月的薪水。
最后臨別的時候,張玥站在門口看著,說:“阿午,高考加油。去北京一路平安,有事隨時找我。”
比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落日的余暉降下來,暗橙的影在天邊鋪開,映遠的平野深林,很的景,時箋忽地一陣鼻酸,朝揚起一抹笑,隔著一段馬路回了個接電話的作。
沒有告訴張玥,其實這次模擬考考得并不好,如果高考還是這樣,按照以往的分數線,可能去不了想去的學校了。
書包里躺著幾張寫著分數的試卷,紅筆痕跡令人目驚心。
甚至連班主任都單獨找談話,可能是高考在即不愿說得太直白,但是眼神里的失卻沒忍住傾瀉出來。
時箋走到路口,心不知道為什麼跳得很快,這里是最接近江邊的一帶,晚上沿江的酒樓會亮起霓虹,而現在天漸晚,有些已經陸陸續續點起來了。
走了一刻鐘才回到自家那條深巷,七拐八繞到最里面的幾幢樓。院子里黑燈瞎火,斑駁的墻角生著苔,門口的公共儲箱卷著幾張冷清的報紙。
時箋這幾年一直跟著姑媽一家生活。他們住在二樓,鐵門攔住了的去路,還沒按門牌號呼,隔壁鄰居大嬸這時恰好下樓倒垃圾,匆忙間瞥了一眼,順手給拉了門。
吱呀吱呀的鐵門邊緣早已生了銹,在這片安靜中格外清晰。踏上臺階的啪嗒聲讓頭頂的聲控燈亮起,昏黃撒了一地。
時箋在家里一向是幫忙做飯或者洗碗,今天回來得晚了點兒,姑媽不了會斥責幾句。
鑰匙房門之中,正扭開,就聽到客廳里有人說話。
“時箋沒幾天要高考了吧?考去外省你們還供嗎?”是表哥袁越懶散的聲音。
姑媽時夏蘭漫不經心地應:“看能考去哪里了。之前說過想去北京吧?”
“去北京讀書?那也太貴了吧。”袁越不滿,“家里供還是供我啊。”
“在哪里讀書能決定什麼?供出來誰知道會不會和媽一個鳥樣?”姑父袁志誠接腔,冷漠地打細算,“就讓在我們這兒隨便讀個學校,然后回來幫家里賺錢。一個孩要那麼遠大志向干什麼?這輩子尋個好人家嫁了才是頭等大事。”
時夏蘭沒有再應聲,時間一分一秒拖長,慢慢變難捱的默片,時箋站在門外,一的熱意慢慢涼下來。
的心跳得越來越快,漸漸有些失常。手指僵在側,鑰匙的冰冷刻進心底。腦海中卻躊躇要不要這時候進門,裝作不知的模樣不經意打斷他們的對話。
這時,袁越吊兒郎當地再度開口,嗓音里有幾分奚落的調笑:“賺錢這回事,我看在行的。自己藏了幾萬塊,要不是我去床頭柜翻還真不知道有這麼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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