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兵臨鎬都城下的那一日,正是九月十五日。
這一路,秦夙率軍從夔州出發,過建州,過河,中途並沒有在其它地界過多停留,也沒有去理會周邊的州縣,而是一條路線直通上京。
可以說,這是過九江以後最直線的一條上京路。
齊王接連發令,命周邊州縣出兵阻攔,周邊接到命令的各級員卻基本上都是一邊接令,一邊又不著痕跡地東拖延一下,西拖延一下……
然後,結果就是等楚王大軍都過河了,旁邊州縣的兵將才剛剛出行。
這個邊球打的,那可真是說不出的順暢。
江琬這一次並沒有留守沅陵,而是跟隨秦夙一直出征,留守沅陵的是徐翁。
聞聽各路奏報后,江琬就指著輿圖對秦夙說:「這些傢伙也是狡猾得很!」
側頭看秦夙:「阿夙你信不信,我們這邊攻打京城,但凡有些許失利,後面……這邊、這邊、這邊,這些地方的軍隊就會從後頭包抄上來。」
秦夙笑了一聲:「正是如此,娘子所言,小王再沒有不信的。」
嘻,這傢伙!
江琬看著秦夙,也笑了。
將手上用來指點輿圖的小棒隨意甩到一邊,方才生起的些許氣悶就都丟了開去。
又道:「但我們若是能一舉攻下京城,這些傢伙又必定會立即遞表臣服,對你口稱萬歲!」
說著,又笑了笑,但這回的語氣比起先前卻是要平靜多了,已經有種雲淡風輕的徹覺。
秦夙手輕到鬢邊,為了攏了攏碎發,道:「若使江山抵定,琬琬,江山屬於你。」
啊?
江琬看過去,就在目落在他的目中,一如星星墜落在湖中時,又聽到一句:「我也屬於你。」
江山屬於你,我也屬於你——
清洌的聲音似冰玉相擊,偏又帶著世上最灼熱的溫度,燙過了江琬耳邊。
猝不及防,心跳可聞。
江琬便只是落在那目中,一時不言語。
似乎沉溺在這潭星湖,要與其清夢相,不知歲月悠長。
秦夙輕輕捧住兩邊臉頰,便在額頭上似蜻蜓點水般,用了一記。
九月十五日,鎬都城中最危急的鐘聲敲響。
這一回,齊王沒有再逃避上朝。
他不但沒有再逃避上朝,還大著膽子,第一次直接指派長公主、裴玄、邱培等人,言說道:「姑母,諸位卿,存亡之際到了,還請諸位救國!」
長公主,窺神境後期。
邱培,窺神境後期。
裴玄,窺神境巔峰!
尤其是裴玄,這位欽天監監正不但功力高絕,他掌控七星殿,同時還備開啟護城大陣的能力。
若能以他為首,催七星殿中的鎮國神四象混沌儀,並聯合五方神造一起組陣勢,必然能將京城守得鐵桶一般!
那究竟是何等威力,其實就算是齊王,也並不完全知曉。
但他猜想,那或許能抵擋楚王大軍呢?
雖然說,這樣一來,那主陣的幾人可能需要付出極大代價,但是……
沒有但是了,當齊王以救國之言要求裴玄等人出時,那邊看起來像是遙遠之極的城門外,卻有一道聲音忽然傳過來。
準確地說是,城門外的那道聲音震天而響,一出聲就響徹全城。
像這種「全城通告」式的效果,自然是有法支撐的。
鎬都城中,不論是近在城門的將士,還是惶惶然躲藏在屋中的普通百姓,又或者是那些藏在深深庭院中的高家眷,再到皇宮外的所有人……
總之,不論是誰,都聽到了。
江琬的聲音,親自發聲道:「齊王,或者……本王妃應當稱你為楊三郎。」
楊三郎!
當江琬的聲音響起時,本來就滿城皆寂,等「楊三郎」這三個字被說出,更是所有人都失去了聲音。
這看起來平平淡淡的三個字,在人們心中帶來的影響卻不亞於巨石湖。
宣政殿中,百都有一瞬間恍惚。
他們聽到了什麼?
楚王妃這句話的意思是說……齊王不是真的齊王,而是楊三郎?
是這樣嗎?
真的是這樣?
大多數人對此都是心中存疑的,但卻並沒有人直接站出來,斥責說江琬是在胡言語,說這是無稽之談。
——江琬之前開口就自稱本王妃,效果就在這裏現出來了。
不見得人人都能聽出來江琬的聲音,但「本王妃」這三個字卻無疑是直接點名了的份。
是楚王妃,是江琬,是本朝第一個能直接在國子監擔任主課博士的,是生字元的創造者!
這樣的份,說出來的話,就自然帶有極重的分量。
楚王妃,在這樣的場合,用法直面整個鎬都,會胡言語嗎?
齊王也懵了,或者說……楊三郎也懵了。
他還想垂死掙扎一下,試試看裴玄會不會聽他的命令呢,結果就被江琬直接當空破了他的真實份。
而就在楊太師終於反應過來,大喝一聲:「荒唐!」
正要隔空反駁江琬時,江琬的聲音又再次響起:「楊三郎,你假冒天家之子,竊據神之位,致使上天憤怒,惹來天下大旱,罪孽之深重,萬死亦難贖!」
威嚴的聲音震響在整個鎬都的上空,大部分的聽者甚至覺得耳朵里嗡嗡的,心魂為之震。
宣政殿中,楊三郎用自己的雙手抓住座扶手,以此掩蓋此刻劇烈的心。
可江琬的話語卻還沒有停止,完全不給那邊反應過來的時間,接著就又道:「皇皇上天,照臨下土。請天意示下,而今竊據皇位者,是否當真由楊氏罪人假扮?」
「天下大旱,是否正因為此人顛倒乾坤,倒行逆施?」
「其罪是否應當誅盡,誅絕?」
最後一聲說出,天空中的雲層都竟然在此刻震了一下。
刺目的正照著大地,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江琬此問不大可能會真正得到什麼天意反應時——畢竟天意,又怎麼可能是真的那麼好請的呢?
天,卻突然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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