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漸大,天昏暗。九曲回廊里,薄雪落在地上,宛如一層灰蒙蒙的影。
宮人們恭敬下跪,周人作為唯一站著的人,格外顯眼。瞪大眼睛連連后退,仿佛不懂對方說了什麼。
什麼公主?誰是公主?一個寒酸的小宮,怎麼可能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越長溪還不知道自己被質疑,偏頭看著眼前跪著的男人,有關對方裝的想法迅速消失,只剩驚艷,還有一點驚奇。
這人一暗蟒服,明明是冬天,卻只著單,玉帶勾勒出勁瘦有力的腰背。他穿著極為講究,黑玉束發冠,螭虎紋玉璧,腰間帶印,腳踏黑靴,單論著,怎麼看都是翩翩貴公子。
偏偏他氣質森寒,過分蒼白,眉目深邃,一雙灰黑瞳孔顯出幾分冷漠狠厲。
什麼時候宮里出了這樣一個人?不可能沒收到消息。越長溪盯著他上的蟒袍,猜測他的份。
錦衛?還是大總管?
半枝注意到的視線,附在耳畔解釋,“公主,這位是衛良大人,任司禮監掌印、東廠提督。”
這人竟是東廠督主?越長溪怔了一瞬,驚訝地看著眼前冷漠的年輕人。
當然聽過東廠督主的名號,這兩年,衛良在朝中炙手可熱,有關他大權在握、狠毒辣的傳聞,一直傳到所在的白云寺。只是沒想到,衛良不是想象中,三、四十歲的中年人,而是個非常漂亮的青年。
誰能抵人呢?越長溪未語先笑,雙眼彎月牙,主手,虛虛扶了衛良一把,聲道,“原來是衛廠公,快快請起。是父皇讓你來接本宮?今日天寒,真是辛苦廠公。”
作不大,指尖甚至未及對方的廣袖,衛良卻忽然起,從容退后,恰好避開的。
他在幾步外站定,低頭恭敬道,“臣不敢當。”
手臂懸在半空,越長溪有一瞬間呆滯,什麼況?是巧合麼?總不會是衛良特意避開吧?世上怎麼會有人拒絕貌的公主,除非他不對勁!
越長溪迷不解,衛良似乎完全沒察覺到發生了什麼,他沉默地站在幾步外,頭微微垂著,除去本氣質冷淡,看不出問題。
兩人都不開口,偌大的長廊緘默寂靜,針落可聞。所以,周人跌倒的聲音格外明顯。
都快忘記這人了……越長溪若無其事地收回手,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哼,不管是不是巧合,本宮記住你了!
在心里掏出小本本,狠狠記上衛良一筆,越長溪才心變好,轉看向周人,似笑非笑開口,“你剛剛說,要教本宮規矩,還要掌?”
一瞬間,周人臉上褪盡,像被潑了一桶冷水,如墜冰窟。跪坐在地上,又一次想起之前聽來的小道消息——寶寧公主不日回宮。
如果對方真是寶寧公主……周人幾近暈厥,渾癱,哆哆嗦嗦求饒,“公主恕罪,怪我連日侍奉皇上,頭昏腦漲,竟糊涂得沒認出公主,給您賠不是。”
想用申帝?那你是用錯技能了,這方面才是專家。越長溪心嗤笑,面上則微微蹙眉,滿眼關切地詢問,“頭昏腦漲?那如何能侍奉父皇!不如本宮幫你清醒一下。”
話音剛落,兩個太監從隊伍末尾走出來,一左一右抓住周人的胳膊,魯地將拖到越長溪前面。
把人扔到地上后,左邊的太監按住的肩膀,在周人高昂的尖中,直接扇了兩掌,又迅速將的腦袋按在雪堆里。
融化的雪水順著脖頸沒領,約出紅腫的臉頰。周人一狼狽,嗚咽不停。越長溪表面不聲,心已經開始尖。
啊啊啊,這、這就是東廠的人!好可怕。說的清醒,是指撤綠頭牌關閉抄宮規,沒想到還能這麼做,是狹隘了。
到專業人士的行事作風,越長溪大震撼,不聲捂著自己驚的小心臟,“給你們了,時候不早,本宮先去見父皇。”
帶著半枝,越長溪恍恍惚惚踏上暖轎。一行人離開后,衛良緩緩從角落的影里走出來,他盯著轎子,一直等到它從視野里消失,才極慢地轉頭,鷙冷寒的雙眼鎖周人,像斷頭臺上,劊子手看見囚犯。
“沖撞公主,罰一百掌,送去宗人府。”衛良慢條斯理吩咐太監,目掠過周人驚恐絕的臉,忽然抬腳,用力碾過的右手。聲音冰冷,近乎結冰,“公主不喜殺人,別讓周人死了,否則,你們替刑。”
*
后似乎傳來一陣短促的尖,有點像周人的聲音。越長溪一怔,掀開車簾仔細聽,什麼都沒聽見,只有太監宮走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聲響。
太監湊過來,“公主,有何吩咐。”
越長溪頓了頓,“無事。”可能聽錯了,周人是宮嬪,地位再低,也是皇上的人,東廠不敢拿怎麼樣。
而且,與其擔心周人,不如擔心自己。越長溪放下簾子,盯著暖轎里的火爐,眼神稍暗。
世人都以為,寶寧公主出宮祈福,是因為至善至孝,然而現實沒那麼簡單。
孝靜皇后,也就是的母親,是申帝真。孝靜皇后過世之后,現皇后容不下。越長溪為了活命,只能和皇后爭權奪利。
三年前,與皇后明爭暗斗,幾乎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最終,先一步抓到對方把柄,以“苛待皇嗣、殘害宮人”的名義,讓皇后被厭棄,差點進了冷宮。也不得不急流勇退,暫避出宮。
如今回宮,不知有多謀詭計等著呢。越長溪忽然掀起擺,認真思考要不要抹上一層爐灰,看起來更慘,好讓皇帝多心疼一點。
糾結中,暖轎一路向南,穿過景和門,來到乾清宮。抬轎子的太監們愈發小心,呼吸聲都到最低,越長溪拿出小鏡子,了僵的臉,畔輕抿,又變得溫恬靜。
等整理好表,半枝恰好掀開簾子,著嗓子提醒,“公主,到了。”
越長溪扶著太監下轎,巍峨宮殿瞬間撞視野。暗紅鎏金宮墻,飛檐高高上挑,層層疊疊擋住天空,紅墻綠瓦環繞亭臺樓閣,構建了整個王朝最尊貴之地,也是最無之地。
越長溪深吸一口氣,進暖閣,一眼見到主位上的申帝與皇后。
比之三年前,申帝老了很多,銳利的眼睛變得渾濁,褐暗斑與細紋爬上眼角,張牙舞爪顯示歲月的痕跡。他似乎大病初愈,臉上難掩倦容,歪著子靠在墊子上,手握佛珠,也在看。
越長溪完地表現出父久別重逢的樣子,紅了眼眶,眼淚像斷線的珠子,聲音哽咽跪到地上,“兒臣拜見父皇。”草,過于用力了,膝蓋好疼。
看著貌弱的兒,申帝恍惚一瞬,手上的佛珠掉到桌上,啪嗒一聲。他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個這樣的年輕子,溫地跪在他前面。
記憶令人容,申帝起親自扶起越長溪,握著的手慨,“朕的寶寧,終于回來了,也長大了。”
放在三年前,申帝殺伐果斷,絕不會說出這樣慈又的話,也許他確實老了,不只是面容,還有心態。
越長溪敏銳地察覺這點,紅著眼眶小心翼翼抬頭,開口,“兒臣也想念父皇,每次思及父皇,兒臣都會努力念經文。”
拿出一塊平安福,鄭重地遞到申帝眼前,“父皇,這是兒臣念滿三年經文、為您請的平安符。寺里的僧人都說,它能保佑父皇康健永壽、大申國運永昌。”
這不是謊言,僧人確實說了這句話,只是在花了五百兩銀子之后。越長溪想起那兩箱金元寶,心疼得想哭,看著平安符的眼神也愈發珍惜。
廢話,五百兩買的,能不珍惜麼!
平安符日日放在香臺,染上一淡淡的香火味。在小兒期盼、的眼神中,申帝接過來放在掌心,來回翻弄兩下,笑道,“國運永昌,靠的可不僅僅是這個。”
話雖如此,但無論是康健永壽,還是國運永昌,兩個祝福都說到申帝心坎上,他表稍稍和,慨道,“孝靜在時,也常常誦經抄書,朕的溪流兒有心了,諸多皇子中,你一直是最孝順的。”
一直安靜坐在后面的皇后,聽到申帝的話,眼睛一瞬間閃過猙獰。越長溪余瞥見,心中大笑。
三年未見,皇后的忍耐力大不如前,嘖嘖嘖,沒有日夜督促,退步了吧!
“陛下,可要傳膳?”太監進來詢問。
“寶寧坐了一天馬車,想必壞了,現在傳膳吧,”皇后優雅起,走到太監邊,狀似不經意詢問,“陛下的藥呢?周人剛剛去尚藥局取,也該回來了。”
回頭盯著越長溪,微笑著,一字一頓開口,“這藥啊,太醫特意吩咐,必須按時喝,一刻都耽誤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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