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長信原以為自己勝券在握，多年潛藏的勢力悉數浮出了水面，誰是姜長信的簡直一目了然，一個都沒有逃過，全被姜九懷揪了出來。

　姜九懷先整頓了姜家府兵，剔凈了所有姜長信的心腹，然后這支清洗后的隊伍為最鋒利的兵，將所有有嫌疑的人抓進了大牢。

　審問持續了一天一夜，由姜九懷親自主持，整個江南道所有四品上的員兼刑名屬全部陪審，所有人以離開冷的大牢時，背心都汗了一片。

　這麼多年來，姜九懷被姜長信擋在后，人們對姜九懷的印象，一是來自于傳聞，二是來自于想象，一面覺得他暴戾難測，一面又覺得，只不過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這麼多年若不是姜長信扶持，他能撐得起姜家？

　但經此一役，所有人都領教了姜九懷的厲害——娘啊，同樣是腦子，家主大人是的怎麼長的？不論從律法還是從人心，家主大人都是刀刀直命要害，犯人連辯駁的余地都沒有。

　姜長信刑那天，陪著他一同刑的隊伍占據了一整條長街，被流放的尚不在其。

　據說很多年后，那條街的磚還是紅的。

　姜九懷能止小兒夜啼的名聲更上一層樓，據說現在是連狗聽到“家主大人”四個字都不敢喚了。

　姜家幾位大佬委婉地勸姜九懷可以稍示懷，以免傷了自己的聲名，失了民心。

　姜九懷道：“我只想要大家知道一件事，這就是犯上作的下場。若還有誰敢覬覦家主之位，盡管來試試。”

　他神平淡，眼神也不見得有多鋒利，但大佬們不知為何，后脊背卻一陣發涼，這寒意直沖腦門。

　眼前這位年輕的家主，像是浴火重生的凰，強大而深不可測，無形威無風自，人不得不俯首。

　這方是，真正的姜家家主，大央暗的主人。

　“至于民心，江南減賦一年便是。”

　“遵家主令。”

　眾人低頭行禮，心悅誠服。

　這場大清洗空出了不差事，家主大人既這般雷厲風行，眾人也不眠不休，挑燈夜戰，擬妥了候補名單，第三天一早就送上去。

　午后，姜家的快馬疾馳向各衙門。

　名單上錄用者用筆圈出，駁回者劃去了名字，另擬了姓名，且有些劃去時還有標注，某人品行不佳，某人能力不足，甚至某人是被靠關系被趁機塞進來的，名字不單被劃去，擬名單的上還被罰了半年月俸，降一級。

　“我懷疑家主大人是天上神仙，開了天眼！”曹方這般道。

　元墨聽了微笑。

　這句話雖說顯了曹方渾厚深沉的拍馬屁功力，但元墨覺得并不夸張，很早就發現姜九懷是火眼金睛了好嗎？

　人說新上任三把火，姜九懷不是，他只燒了一把火，不過連燒了三天。

　這三天，整個江南道，但凡頭上有帽的，就沒能睡上一個安穩覺。

　到了第三天，來江邊送行的員一個個臉青白，眼眶發紅，腳步虛浮，宛如一群活僵尸。

　他們原先都覺得家主大人離開得太突然，怕姜長信的勢力會死灰復燃竭力反撲，現在他們只覺得慶幸，太好了，家主大人只打算花三天時間。

　要是再這麼干下去，他們就要熬干尸了！

　反撲是什麼？死灰是什麼？姜長信的勢力本就已經被清洗得干干凈凈，一點渣渣都沒留下！

　曹方親切地拉著元墨的手：“二爺啊，在京城可要好好照顧家主大人啊！家主大人子金貴，你可千萬不要惹他人家氣惱，最好是什麼都順著他老人家，讓他老人家舒舒服服開開心心的，我等就在此多謝二爺了！”

　眾人都暗暗點頭，對，最好讓他老人家樂不思江南，千萬要多待些日子，可別太早回來！

　衛子越因此次之功，補了揚州的缺，也升了兩級，這次能來送行的都是高，他在其中算是最年輕的，也是人人稱羨的，只是他神落寞，同元墨道別的時候，低聲道：“元兄，托你一件事。等你回了紅館，能不能把當初我常坐的位置留出來？銀子我已經備好了，就在餞行禮里頭。”

　員送行，當然都有禮，一份是送給家主大人的，一份就是送給代家主大人來禮的，這可是一份大大的油差，又實惠，又面，要是不能當這份差，都不好意思稱自己是主子跟前的紅人。

　元墨收禮收到手，只有衛子越這個請求讓生出幾分心虛，頓時沒了和眾員寒暄的心，含糊著點頭答應，然后向眾人拜別，在眾人的恭送聲里，回就走。

　衛子越對著的背影猶道：“元兄，千萬記得啊！”

　元墨走得更快了。

　回到船上，先把眾人的獻禮給姜九懷過目。

　姜九懷頭也沒抬：“你收著就好。”

　書案前堆著山一樣高的文書，他打開一本，迅速掃過，疾書幾筆，扔到一旁。

　平公公帶著兩三個侍收拾文書，先攤著晾開筆記，再一一裝進信匣，分門別類，再送出去。

　一層甲板上隨時有信使待命，趁著船還沒有開拔，送信更方便，文書幾乎是流水一般從三層送下去。

　姜九懷本就睡得，這三天加起來還沒睡到三個時辰，雖不像岸上眾員那般面無人，眼下也有一片淡淡的青黑了。

　元墨斟了一杯茶，放到他手邊。

　姜九懷原沒打算喝，眼角余瞥見一截袖，是元墨的，方擱下手里的文書，端起茶杯。

　元墨忍不住問道：“既這麼忙，為什麼這麼急著去京城呢？”

　姜九懷看了一眼：“這不是你的心愿麼？”

　他他他這麼不眠不休雷厲風行鏖戰，就是為了送回京？

　立馬道：“我我我可以自己回的，家主大人你還是忙你的吧！”

　“我說過，只要是你的心愿，我都可以為你實現。”

　“不用不用真不用，我可以搭小昀的船回！”

　姜九懷就擱下杯子，看著。

　元墨頓時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果然姜九懷淡淡道：“我不走，安寧便不會走，安寧不走，姜其昀會走？你還想搭他的船？”

　元墨心說只要有錢，難道還怕搭不到回京的船？

　但家主大人這語氣已經不大對頭，平公公更是在旁邊殺抹脖子使眼，說兩句，只得低關道：“是是是，其實能有家主大人護送，小人實在是求之不得，只是怕耽誤了家主大人的正事，所以有點惶恐……”

　話沒說完，腦袋上挨了一下，拿文書拍的，輕輕的并不疼，姜九懷道：“再不好好說人話，那堆禮還想不想要了？”

　姜九懷對“說人話”的要求很簡單，像當初流落山時那樣說話就行。

　但這對元墨來說，萬萬不行。

　旁的不說，單是想象一下，尊貴的家主大人睥睨眾生，走過去來一句“阿九吃了沒”，讓眾生們怎麼想。

　再說了，馬上就要劃清界限了，還是保持一點尊卑有別的距離好。

　元墨捂著腦袋，迅速找了個借口：“我去看看言嫵來了沒有！”

　然后也不等姜九懷再發話，飛快地遁了。

　三天前就知會了言嫵，今天出發。

　這會兒樓船泊在水中央，已經是整裝待發，就等言嫵一個了。

　但元墨在甲板上左等右等，就是不見言嫵的影子。

　明明一早就讓小七去接人了。

　好容易，岸邊終于有了小七的影子，元墨在船舷邊，看著小七乘小船靠近，上船，急忙問：“怎麼只有你一個？言嫵呢？”

　小七哭喪著臉：“二爺，言嫵姑娘不見了！”

　元墨大驚：“什麼？”

　“小人先去月心庭，月心庭的坊主說這兩天言嫵都在城東桃林，小人便去桃林，可桃林已經是人去屋空，桌上只留了這只匣子。”

　小七說著，捧出一只小木匣。

　“上面了張字條說是給二爺的。”

　元墨急忙打開匣子，目首先就看到一封信，寫著“元二爺親啟”。

　信只得一封，信紙卻有好幾張，分別出于季云安和言嫵。

　兩個人的信都是統一地字跡好看，文采斐然，完全不知道元墨肚子里沒有半點墨水，文縐縐寫得洋洋灑灑，元墨竟找不出幾個自己認得的字。

　就在元墨頭疼的時候，一只手過來，把信拿走了。

　元墨回，看到了姜九懷。

　他不知什麼時候下來的，春衫輕薄，風吹水面來，袍袖當風，整個人像是會隨著風飄然而去。

　姜九懷一目十行，看過多了信，道：“你去點點銀票。”

　元墨這才發現匣子里還有一疊銀票，點了點，心里一沉。

　這數目，是言嫵的價

　不、不會吧？

　“言嫵為自己贖了，和季云安走了。”姜九懷把信還給元墨，“他們說無見你，不敢面辭，希你能原諒。”

　元墨眼前發墨，兩眼發直，整個人搖搖墜。

　天吶，這是什麼世道？

　難道就沒有一個伎能逃過這個詛咒嗎？

　為什麼一定要在一個男人上吊死，風風地當一個花魁不好嗎？

　不好嗎？

　言嫵，你是言嫵啊，你是能揮慧劍斬的言嫵啊！

　“、不是早就拒絕了他麼……”元墨巍巍道，“明明說了不讓他來找啊……”

　難道就是因為去城東那一晚，他們倆假戲真做、舊復燃，言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還是因為他們雙雙回到了桃林，重新回到了年時代的好回憶，讓他們不想離開？

　“阿墨，你難道不知道，這世上總有一個人，是你拒絕不了的？”

　風吹過姜九懷的擺，他看上去很輕逸，臉上的表也很清淡，只有眼神深深，比瘦西湖深，比運河深，比海深，甚至比天空還深。

　這有什麼拒絕不了？做人就要說話算話，說到做到，說了跟去京城，就要跟去京城啊嗚嗚！

　姜九懷看哭喪著臉，嘆了一口氣。

　這蠢貨，還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