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芝在茶坊里喝了好幾盞茶, 才見鹿瓊過來。
旁邊桌子是幾個行商,此時正在低聲說著各路的賦稅,講了半天, 最后有人慨。
“還是石雁城這邊舒服。”
的確,作為北邊最大的府城,石雁城本是很荒蕪的,但五十年前小可汗威卡吉卓被當時的范老將軍一刀斬下, 又和新可汗察吉哈爾定下盟約后,石雁城就這樣安寧了起來。
開邊市, 引商戶定居, 曾經荒蕪到人煙稀的石雁城, 沒有幾十年就繁華起來,盡管在中原的士族眼中昂,邊城仍然是苦寒之地, 但走南闖北的行商們卻用腳和眼證明了這里的繁華。
“石雁城那句老話說的對,”一個行商笑呵呵的,“除了汴京城,就是石雁好。”
旁邊的鹿芝本來心還算平靜,聽到這兩句話茶突然苦了起來。
石雁城并沒有這些遠道而來的行商想象的好,其實這兩年, 邊市就開始時開時不開,唐玄善家有些生意要和胡人打道,知道其實現在的可汗,察吉哈爾,對大周有敵意。
也許明天,也許后天,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 邊市就會永遠關閉,沒了從西域來的貨,恐怕石雁城也無法繼續繁華下去。
也罷,想這些也沒有用的,鹿芝疲憊地想,至唐家還能過得去,也就行了。
鹿瓊就是這時候進來的,笑道:“阿姐,我回來了。”
去了這麼久,看起來還高興,估計鹿瓊是發現了什麼,鹿芝也不急著問,笑著讓給上了碗這邊流行的茶:“這是通皆部的飲子,中原那邊不多見,你嘗嘗看。”
薊北路之外,把邊地的外族統稱為邊胡,但對于經常和邊胡貿易的石雁城商戶來說,知道胡人其實也分很多部落。
通皆就是其中一個比較大的部落。
鹿瓊喝了兩口,笑道:“這個的確不錯,雖說有些咸味,但也很醇厚。”
鹿芝道:“咱們是不怎麼弄這些牛啊之類的,胡人他們常年在邊市,便弄些他們那邊的飲子,也會放到商市來,不過,你若見了通皆部的人,躲開一些。”
鹿瓊奇道:“為何?”
“賣飲子只是順手而為,”鹿芝解釋道,“他們主要賣的是奴隸,胡人那邊是常打仗的,輸了的整個部族都會淪為奴隸,通皆人喜歡去買胡人貴族不要的奴隸運來石雁城賣,也賣不知道從哪來的胡周混奴隸。”
那的確是要注意,鹿瓊想,笑道:“若回來有空,阿姐可否帶我去趟邊市,我還沒見過呢,只聽書上說和咱們大周的商市很不一樣。阿姐,今日我去找呂七娘,的確問出來了一些東西。”
鹿芝調侃道:“邊市只要開,自然是隨時可以的,我先謝過瓊娘了,看你笑的,就知道大有收獲。”
鹿芝的確好奇,妹妹這是知道了什麼,這麼多天還是第一次這樣放松。
鹿瓊自然不能說,笑某些人當局者迷,面上正兒八經,說十六歲的自己輕狂不懂事,張還是和十六歲的他自己區別不大,可見至一事上,也沒比當初的他自己好多。
說不定還不如。
因此只是道:“見了個奇人看了熱鬧,不說這些了,阿姐,呂七娘什麼也不知道,這就很奇怪。”
和鹿芝說了呂七娘的事,外加自己的分析,越聽,鹿芝臉越凝重。
其實鹿芝本來是沒把這件事當事的,老太太年紀大了,只要照顧的面子上過得起,周圍知道他們況的街坊本不會說什麼,呂七娘就更好辦了,只要給再找個還過得去的人家就行。
只是生氣,老太太覺得只要一鬧,什麼都有,所以才死咬著不松口。
但如果按照鹿瓊的意思,老太太這回其實是有別的緣故的,那就引人深思了。
多虧了鹿瓊,鹿芝肅容:“要不是瓊娘,我和你姐夫是想不到這一層的。”
只是鹿瓊也要問:“阿姐,我有些不明白,你能否講講,你們來石雁城的時候,老太太是怎麼說的。”
兩個人想到的一去了,的確不知道老太太能有什麼機。
“開了祠堂,你姐夫敬了祖宗,老太太親手把賬本給你姐夫,又讓他去見了管事,之后則沒理過我們。”鹿芝道。
聽鹿芝講完后,鹿瓊也忍不住皺眉。
太正常了。
之前所做的,讀書也好,開鋪子也好,其實謝子介都有參與,鹿瓊在家中思考過,為什麼謝子介不肯說,反而不告而別,最后頹然得出一個結論。
因為在謝子介眼中,自己太弱了。
覺得不是死局沒用,得有讓謝子介知道,真的有改變死局的能力才行。
剛剛和謝子介說的每句話,其實都是鹿瓊深思慮的,就算沒有呂七娘的事,鹿瓊也要找別的事來告訴謝子介這些。
畢竟是,死局是死局,鹿瓊其實分得很清楚,他們之間的問題并不是彼此有誤會或者別的,而是在于有沒有改變必然死局的能力。
當然,還是有些生氣這人撒謊當什麼“江二郎”的,不過想到對方愁眉苦臉去找什麼“良緣”,又忍不住想笑了。
鹿瓊心中雖然有一些方向,但都不是能穩穩當當告知鹿芝的,所以只是道:“也罷,也許過幾日就有眉目了。”
鹿芝道:“可不是麼,也不急于一時,說起來,月底邊市就要開了,我帶你和空照去看看好不好?”
平日里邊市的地方也有人,但一來,二來貨大多不是很好,此外還有些賣不掉的奴隸,并不是好去,鹿芝就沒有提。
鹿瓊欣然答應。
可兩個人都沒想到,這個沒幾日應的這樣快。
這些天,空照屬實玩瘋了,他發現,當蒙書鋪子未來的伙計(空照自封),比當他父親的兒子還有意思。
只是他畢竟不是普通孩子,玩過之后還會堅持看書,這讓唐毅鴻大為震驚,為了不輸給弟弟,居然也難得捧起來書本。
唐玄善和鹿芝自然是很驚喜的,更加殷殷囑咐唐毅鴻要好好帶弟弟玩耍,而空照則似乎認定這個稚的哥哥是自己的責任,毫不猶豫的肩負起來督促唐毅鴻的任務。
特別是鹿芝吩咐最近不要再讓他出去隨便瘋跑后,幾天下來,唐毅鴻不了了。
所以,他做出來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空照,”唐毅鴻神神道,“要去邊市玩嗎?雖然月底正經邊市才開嗎,但現在旁邊就有人擺攤子的。我知道怎麼翻過院墻過去,咱們一起去吧。”
空照雖然也想去,但跟著師父走過那麼多地方,他混江湖的經驗要比唐毅鴻足太多,因此搖頭道:“沒有你娘或者鹿娘子陪著,咱們去不安全。”
唐毅鴻不在意道:“我們是經常過去的,就和商市差不多,你放心,又不是只有你我,一堆人去,還是阿黃的大哥哥,不會出事的。”
空照意,并給自己找了借口:他既然要看著唐毅鴻,要是自己不去,唐毅鴻去了,那就不好了。
而之后,他們溜了好幾次,的確都沒被發現,且黃大哥已經十九歲,雖然有些不定,但帶著這群孩子也還算踏實,就連空照都悉了如何去“邊市”。
孩子最興趣的,自然是那些鑲著石頭的小刀或者匕首,還有些西域來的奇怪玩意兒,而空照最興趣的,則是一個院子。
院子里有人一直在聽他們的腳步聲。
如果不是幾次有人踩到對方特意丟的石子發出抱怨,而空照發現路上隔一段有些的石頭明顯是有意為之,他也不會發現。
空照一開始還以為是針對他們,后來發現并不是,院子里的人是在測算離開“邊市”的距離。
這肯定是有些難度的,空照估量了一下,在某天回去路過那個院子的時候,大聲說了句樹又長高了,影子都能到路盡頭了。
第二天,沒有人在院子里聽了。
而在這天下午,慢吞吞回去的空照突然去路邊的包子鋪里買了兩個包子,并且很恰好的“失手”落在了地上。
唐毅鴻有些可惜,但空照說他不要了,那也沒辦法,反而空照轉移了話題:“說起來,東邊山神廟里的規矩可真奇怪,乞兒們誰拳頭大誰就是老大,但又不要十四歲以上的孩子一起住。”
唐毅鴻道:“你還記掛著我上回給你講的故事呢?乞兒們也是沒辦法,總有不要臉的年紀大的,自己還想占了廟娶妻生子,要是不合力打出去,乞兒們自己就沒去了。”
空照笑笑:“也是,不過這兩年乞兒不是很多了麼,通判建了很多慈莊,可是大功德。”
兩個人聊著,空照不聲的引著唐毅鴻,換了路甩開對方才回家。
而剛到家,兩個人都僵住。
鹿芝臉沉,正在墻下面站著:“好啊!你們兩個,這是去哪了?”
旁邊的鹿瓊則也目瞪口呆,也沒想到,那麼沉穩的空照,居然會跟著唐毅鴻溜出去。
空照若無其事:“鹿娘子,我救人去了,說起來,我聽說后天才是真正的大邊市,你能帶我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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