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枚毒蛟鱗片,墨風便清楚,眼下要想活命就不能離開落仙穀,隻有借助人類門派的結界,他才能躲過一劫。
隻是……
“落仙穀不是不能收留你。”
就在墨風心念急轉間,落行雲開了口,“不過,我有條件。”
墨風聞言金眸一抬,目直直釘到落行雲臉上,“說。”
“其一,我要你拜我落仙穀門下。”
落行雲抬起手,漫不經心地撚著拇指與食指,“其二,每個月,我要你三滴心頭。”
心頭?
墨風瞳孔微,“你要我的心頭做什麽?”
“這就不是你該關心的事了。”
落行雲淡淡一笑,“你現在該關心的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
等筱雨端著沏好的茶回來時,在屋門前跟落行雲走了個麵對麵。
“三師兄。”
相日久,筱雨一眼就看出落行雲此刻心不錯,而以對三師兄的了解,這種緒多半出現在他坑到人時,不由隔著落行雲朝他後瞥了一眼,“你這都跟人談完了?”
“談完了啊。”
落行雲語調輕快道,“從今天起,裏麵那個就是你的小師弟了,好好相吧~”
說罷,他端起筱雨給沏的茶,搖搖晃晃走出院子。
還真給坑進門裏來了啊……
筱雨心中歎氣。
歎完氣,又想到一件重要的事。
小師弟他……住哪兒啊?
在這裏不得不多說一句落仙穀的現狀,之前提過,這家子是小門小戶,日子過得的,連住的屋子都不是尋常門派常用的“仙築”(注:既由煉造師製造的品房屋樓閣等,未激活時呈微狀,激活後變為正常建築),而是找的山下居民蓋得尋常屋舍,隻在最後加了一層防護大陣。
而當初門主記千秋找人蓋房子的時候,也不知怎麽想的,竟然不多不就蓋了六座院子,師徒六人一人一座,堪比量定製,如今突然多出來一個小師弟,住哪兒都了問題。
昆吾人講究冬不破土,想找人蓋房子,至得等到明年開春,門主記千秋雖時常在外雲遊,但他的院子肯定不能騰給小師弟暫住,至於大師姐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
筱雨搖搖頭。
為了小師弟的人安全著想,他們的院子也不合適。
算來算去,這人隻能暫時安置在這兒。
院裏隻有一間能住人的屋子,好在裏麵除了床還有張矮榻,空間也算寬敞,筱雨到雜間翻找出一幅遮雨簾,夾在懷中抱著回了房間。
推門進去,就見自家新出爐的小師弟正閉目坐在床頭,臉瞧著比方才蒼白了幾分。
對方聽見門響緩緩睜開眼,淡淡瞥了一眼。
筱雨衝他笑笑,走到屋子中間,抬手把遮雨簾搭在那兒拴著的細麻繩上。
“我聽三師兄說了,從今天起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一邊調整遮雨簾的位置,筱雨一邊說道,“我筱雨,竹字頭的筱,雨水的雨,小師弟,你什麽啊?”
對方沉默片刻,啞聲道,“墨風。”
“墨風啊,你的名字真好聽。”
筱雨調整好遮雨簾,又去一旁櫥櫃裏取備用的被褥,“你初來乍到,三師兄想必也沒那個耐心跟你講門中瑣事,這些我以後再跟你詳說,但眼下要先準備飯了——阿風,你吃東西可有忌口?”
墨風眉心蹙起,過於自來的稱呼讓他有些不適應,“沒有。”
他能有什麽忌口呢。
剛被丟到鎮厄潭那段時日,為了活下去他什麽沒吃過?草,樹皮,腐爛的,吃的是世間最骯髒的食,喝的是混雜著爛泥的水。
天天活在生死邊緣的人,有什麽資格談忌口。
“那好,你先歇著。”
筱雨把備用的被褥鋪到矮榻上,直起腰來呼出一口氣,“一會兒飯好了,我給你送過來。”
**
為了穀中新添的傷員,同時也為了安幾位沒吃的師兄師姐,筱雨拎出儲存生鮮的儲袋,把裏麵存貨翻了個遍,找出一條鹹一個肘子——這些本打算留到臘八吃的——再取出一袋子山蕈,一棵龍芽菜,一冬筍跟幾枚蛋。
冬筍剝皮剁塊,與鹹肘子一並放到砂鍋中小火慢燉,龍芽菜剁碎攪在蛋裏,跟小菇炒一盤,仙臺蕈撕長條,過水焯,加碎龍芽菜與麻油涼拌,再加上銀容米煮的飯,兩菜一湯,有葷有素,算得上盛。
門邊黑影一閃,一隻碧眼小黑貓悄無聲息鑽進來,將一隻已褪淨膛的斑鳩叼到砧板上。
“加個菜。”
小黑貓口吐人言,“給新來的。”
“誒。”
筱雨笑著應了聲,“知道啦四師兄。”
除去修煉的時間,平日裏記瑉一般都維持著黑貓的形態,據大師姐說,這樣便於在落行雲想坑他時快速逃。
當然,這話到底是不是真的筱雨沒去求證過,怕四師兄麵子抹不開。
**
這裏,靜得過分。
墨風合眼倚坐在床上,能清晰無比地聽到灶間木柴燃燒,湯水在鍋中滾開。
他能聽到,一個個氣泡隨熱量自鍋底生,在粘的湯水中一路上升,最終掙紮到空氣中,啪的一聲破碎。
還有切菜聲,不會刻意低,也不需要抬高音量的談聲。
他甚至還能聽到風刮過簷下,拂已經褪的楹聯,幾隻雀鳥蓬鬆著羽,在簷上厚厚的積雪間跳躍。
但還是太靜了。
墨風不住有些想念鎮厄潭——雖然那地界兒也沒什麽聲響,可空氣中翻湧激著的殺意與腥氣,能讓他隨時隨地保持著清醒,不像這個地方,安靜到讓他不住生出一困意。
這可不是好兆頭,鬆懈最易枉送命,許多當初稱霸鎮厄潭的強者,最終不是死在更強的人手裏,而是死在自己的鬆懈大意上……
心口傳來一陣痛,將墨風飄遠的思緒拉回。
這是心口被取走的後癥,但對墨風而言,這點疼痛不算什麽,甚至讓他覺得安心,因為這代表著留在落仙穀養傷這件事是易,並非人。
這便很好。
有腳步聲橫穿小院走至門前,須臾,門板被推開。
屬於飯菜的、帶著溫熱的香氣隨即飄過來。
“吃飯了。”
托著食盤的衝他笑著招呼道。
不知是不是隔著白熱氣的關係,那笑容映在他眼中有一虛幻。
很快,熱騰騰的飯菜在他麵前擺了一桌。
一隻炸的斑鳩,一碗醃篤鮮,一碟菇龍芽菜炒蛋,一碟涼拌仙臺蕈。
還有一海碗的米飯。
墨風盯著放在碗邊的筷子,下意識咽了口唾沫。
他……
他不會用筷子。
“趁熱吃吧。”
偏偏筱雨看起來沒有要走的意思,不僅如此,還滿眼關切地一直盯著他看。
似乎一定要看他吃上一口才能放心。
墨風遲疑片刻,抓起那隻炸的斑鳩一口咬掉半隻,連帶骨頭一並咬碎吞下去,連味道都沒怎麽嚐出來。
筱雨:……
看來沒被收留前真是得不輕呢。
小師弟真可憐。
墨風自然不到來自小師姐的憐憫目,在兩口解決掉斑鳩後,等了一會兒不見筱雨離開,他隻能著頭皮攥住筷子,低頭俯到碗邊朝裏拉米飯。
筱雨看得一怔,旋即目恍然之,轉快步離開。
墨風鬆了一口氣。
但很快這口氣又提起來,因為他聽見了去而複返的腳步聲。
一隻白瓷湯匙,被一隻澤與白瓷相差無幾的手遞過來,輕輕放到他碗邊。
“差點忘記小師弟是妖族了。”
筱雨的聲音自頭頂傳來,猶如三月的雨,細細沾不,卻又真切存在著,“四師兄也是妖族,來穀裏半年多才學會用筷子呢。”
墨風目在那白瓷的湯匙上轉了幾轉,最終抓住它悶頭吃起來。
“等用完飯你早點歇下吧,穀中條件有限,在蓋起新院子來之前,你得先在我這兒將就一下。”
筱雨走去遮雨簾另一側著矮榻坐下,那邊放著那份飯菜,“三師兄說了,你傷沒好之前是不能修煉的,明天我跟四師兄要去鎮上買補給,你有什麽要的東西可以說,我給你捎回來。”
墨風聞言吃飯的作停頓片刻,半晌才道,“沒有。”
除去必要的療傷休養,他不想跟落仙穀的人產生任何非必要集。
筱雨聽了這回答垂眸抿一笑,當即不再多說什麽,專心吃起自己那份飯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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