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孫府主人孫德正，年五十六，仵作勘驗，死亡時間約莫是在十一月初六戌時至夜半子時這段時間，鐵貫穿其心肺，流竭盡而亡。」

著綠袍的大理寺司直楊文詩與吳枕雲略說了一些案，並領著到案發現場——孫德正的浴室里查看。

吳枕雲到孫府時，酉時過半，孫德正的就陳在浴室外頭的廊下，厚厚的白布從頭蓋到腳，幾個小廝婢跪在一旁低聲哭泣，而孫德正的獨孫五娘子站在遠，雙目獃滯地著這邊，沒有走近。

吳枕雲走到死者旁，緩緩揭開死者上蓋的白布，死者上雖然被拭過，但還是能看出來死者曾浸在水中，指甲、頭髮和上褶皺都有水殘留。

死者前正中有紡錘形刺創傷，刺創管貫穿到後背形貫通刺創，據刺創管的方向判斷，前正中為刺口，後背為刺出口。

刺口比刺出口高出一些，應當是從上往下刺。

吳枕雲對比了死者創口與那沾滿的鐵截面，初步斷定兇確為這兩指，手臂長，一端鋒利尖銳的鐵。

進浴室之前，吳枕雲用乾淨的黑布裹住腳下的烏皮六合靴，再緩緩踏浴室，環顧四周。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富貴人家的浴室，用竹簾隔三個小間，最裡面那間為洗浴間，死者就是在洗浴間里被發現死亡的。

吳枕雲半蹲下來，沿著浴室門到最裡間，用竹鑷撿起地上的些許砂礫、腳底碎泥和幾掉落的頭髮，白紙包好遞給司直楊文雪。

楊文詩跟在後面，說道：「卑職剛才盤問過孫府的人，說是孫五娘子這兩日一直沒看到父親孫德正，便命人四尋找，最後在這間浴室里找到了死者。」

吳枕雲問：「第一個發現死者的人是誰？在什麼時候發現的？」

「第一個發現死者的是孫府的小廝王，約莫是在今日申時左右發現的。」楊文詩也半蹲下來，跟著吳枕雲一步一步往裡間挪步，道：「當時浴室的門是從裡頭反鎖起來的，孫五娘子命幾個小廝用力撞開浴室門，王是第一個衝進來並發現死者死於浴桶之中的。」

吳枕雲再問：「今日進到這浴室的還有誰？」

楊文詩道：「除了孫府三個小廝外，還有孫德正的獨孫五娘子以及孫五娘子的丈夫鄭大勇和堂弟孫浩。」

「命人拓下他們的鞋印。」

「是。」

楊文詩起出了浴室。

吳枕雲一人走進浴室最裡間，滿浴桶的水直接映眼簾，紅腥臭，作嘔難聞，水溢出，滴滴答答淌了一地，又又，地上還有七八糟的鞋印。

死者坐在浴桶里沐浴，前正中貫穿一兩指的長鐵，湧出鮮染紅了浴桶里水。發現死者后，孫府的小廝將死者從浴桶里抬出，放到浴室廊外並報。

浴桶周圍這些七八糟的鞋印應該是孫府的幾個小廝搬死者時留下的。

洗浴間正當中是浴桶，著浴桶腳邊的是一張踩踏矮凳，浴桶周圍散落了大大小小的木盆木桶和木勺。窗前立有一杉木桁，上面還掛著巾帕、等，屋角還有幾盞立柱燈，點著白燭。

吳枕雲掃一眼，腳下慢慢移步，轉過看向浴桶上方。

浴桶的上方架著一雙臂的中空竹木管，竹管一截一截地往上架，再直穿過牆面，牆面另一邊就是燒水房。燒水房將燒好的熱水灌高竹管，熱水再順著竹管流到洗浴間里的浴桶中。

的目最後又落在了浴桶上。

吳枕雲小心翼翼地走近浴桶邊上，從袖中取出一塊帕子捂住口鼻，湊近浴桶細看桶的水。水表面漂浮著染的蜀水花，蜀水花香氣濃郁，一般用來沐浴，還浮著一塊方巾，方巾也全都被水染紅了。

除卻死者的，這就是一桶再尋常不過的沐浴水。

「這是……」吳枕雲再細看時，發現有些細小的東西附著在蜀水花和方巾上。

「來人，拿木漆托盤進來。」

吳枕雲沖外面吩咐道，並用竹鑷夾起水裡的蜀水花，再拎起泡在水裡的染方巾，置於木漆托盤上。

輕輕地夾起蜀水花上粘附的東西，湊近細看，蛾眉蹙，「白蠟？」扭過臉又看向那滿桶水。

滿桶的水渾濁污糟，將一切罪惡都捲其中，令人難辨其中是非。

隨後清除了水裡大部分蜀水花，發現了漂浮於水上的點點白蠟，白蠟不溶於水且輕，即使表面染了，一用清水洗過就能出白蠟來。

這些白蠟本來就很，很細碎輕薄，混於深紅水中，不易察覺。

自言自語著：「這些白蠟從何而來？」

浴室里有白燭燈，會不會是燭燈一不小心掉進浴桶里融出的白蠟？

吳枕雲繞著浴桶走了一圈，指腹沿著浴桶邊緣劃過，到一小小的缺口，俯細看：這個缺口看起來很新，有點點鐵鏽，像是鐵剮蹭留下的痕跡。

「死者坐在這邊……」

吳枕雲走到浴桶邊緣剮蹭缺口的對面，死死盯著那個缺口，死者當時是坐在浴桶里的，從那個剮蹭缺口方向過來的鐵剛好刺死者前正中並貫穿。

作出假設：「如果兇手是站在死者對面，再拿出鐵往死者上刺的話，那應該是抬起手中鐵用力往下刺，鐵不應該剮蹭到浴桶邊緣才是。」

不過也可能是兇手一不小心剮蹭上的。

死者的左手邊是出水的竹管，對面是浴桶邊緣剮蹭的缺口，右手邊是隔間竹簾，後邊是桁與屋角白燭燈。

「來人……」吳枕雲吩咐衙差道：「將浴桶里的水舀出去。」

大理寺司直楊文詩問道：「全部嗎？」

吳枕雲點頭，道：「對，一勺一勺舀出去。」並走出浴室，問楊文詩道：「查問過孫府的人沒有？十一月初六這日他們都去了哪裡，都做了什麼？」

「查問過了，但沒有什麼收穫。」楊文詩皺著眉頭道：「孫五娘子十一月初六這日酉時回府，但說回府後沒進過爹娘院中。丈夫鄭大勇十一月初五到初八都在青樓尋歡作樂，今日下晌才回來。堂弟孫浩十一月初六那日去藥鋪買葯，仁和堂的藥鋪主人可以替他作證。至於那些小廝婢，卑職都一一查問過，只有一個燒火房的小廝說他十一月初六那日一直在燒火房燒水，沒有出去過，更沒有到隔壁浴室去看過。」

人們善於說謊，特別是面對差詢問時，人們往往會選擇趨利避害，只說對自己有利的話，這無可厚非。

「明日再問。」吳枕雲道。

「是。」楊文詩道。

謊言之外包著一層薄薄的紙，本經不起反覆問詢的摔打。

大理寺衙差已經舀出浴桶里所有的水，吳枕雲再次進到洗浴間里仔細觀察那浴桶壁，發現浴桶壁上有兩很明顯的裂痕，一在死者所坐的地方，另一在死者的右手邊。

死者坐在浴桶里，鐵尖銳的頂端穿過死者，刺死者後的浴桶壁，壁開裂形裂痕。

而死者右手邊的裂痕從何而來？

「這個裂痕……」

兩裂痕看起來很相似，難道另一道裂痕也是鐵刺形的嗎？

如果是的話，兇手為何要刺兩次，難道是第一次刺時死者躲閃導致兇手刺偏，才在浴桶上留下這道裂痕？

「不對……」吳枕雲搖搖頭，抬眼環顧四周，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可卻沒有任何頭緒。

離開孫府時，天已晚，月倚樹梢。

吳枕雲拖著疲憊的子往大理寺走去，低著頭似在想些什麼，眉間蹙，櫻抿，溶溶月落在肩上，曳了一地冷白清輝。

長街上，的影單薄而寂寥。

「吳卿，你怎麼又不回家啊？」大理寺司直楊文詩遠遠見著，快步走上前來，拍拍的肩，道：「你才從外地查案回來，該回家休息休息的。」

「你現在才知道我是剛從外地查案回來需要休息啊？」吳枕雲輕笑搖頭，嘖聲道：「也不知道是誰讓楊大哥把我拉到案發現場的，還帶刀去嚇唬我！」

楊文詩不好意思地訕笑道：「卑職也是生怕吳卿錯過重要證嘛！」

「有勞有勞，多謝楊司直如此替我著想。」走到大理寺門前時，吳枕雲停下來，道：「我要回大理寺將證整理出來，你先回去吧。」

楊文詩輕嘆一聲，道：「你若不想回你家，可以往我家去嘛，就是添雙筷子的事兒。」

吳枕雲搖搖頭，道：「時夜已深，我怎好到你府上叨擾？」

「既這樣，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別熬得太晚，要。」

楊文詩是吳枕雲的同窗，深知吳枕雲是個勸不的人，只能隨去了，看著走進大理寺后，轉跟著阿兄楊武郎回家去了。

冬宵寒冷永長，還是留給睡不著的人細燉慢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