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積威日久,陸縉只是不輕不重地看了一眼,江華容手心便出了冷汗。
這一眼,江華容腦中千迴百轉。
極短的時間裡已經把敗名裂,千夫所指,眾人落井下石的場面全部過了一遍。
更是恨極了江晚,為何如此重要的事竟不告知?
江華容急切地想著說辭,偶然看到了不遠的立雪堂,忽地靈一閃,想起了一些陳年舊事來。
急之下,緩緩啟:「我這也是為了子嗣著想,婆母方才再三催促,我是怕拖延下去,老人家不滿意,且祖母也病重,十分盼個孫兒,再說,我畢竟已嫁過來兩年了,若是再無所出,恐人非議,所以,才不得不……」
江華容聲音低下去,顯得十分為難。
這麼說,其實是在提醒陸縉平長公主當年因子嗣之事所的非議,想故技重施,博得一點同。
陸縉的母親平長公主乃是先帝最看重的公主,自小便被視為掌上明珠,嫁的郎君文武雙全,生的兒子更是青出於藍,的日子全上京無人不誇無人不羨。
但有人知道,其實長公主也曾有過一樁不小的煩心事——子嗣。
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公主未出閣前,先帝曾言,尚公主者非但要學識出眾,才貌俱佳,還有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必不得納妾。
開國公當年對長公主一見傾心,尚了公主后,也確實做到了。
夫婦二人琴瑟和鳴,相敬如賓,一直是上京的佳話。
便是長公主當年因生了大公子傷了子,后大公子又早早夭折,長公主三年再無所出,開國公未曾過納妾的念頭。
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當時京已經有了流言,說即便是公主之尊,也不能得人絕了香火。
連老太太當時,似乎也有不滿。
後來,長公主調養了許久,之後一連生了陸縉與陸宛一子一,長房這一脈才算傳承下去,悠悠眾口才被堵上。
但所有世家公府里只有一個嫡子的還是見。
故而當初陸縉出征,老太太才會那般張,執意要為他先娶妻。
這也是江華容能僥倖嫁過來的緣由,因此,記得十分牢。
果然,陸縉聽了之後,陡然沉默下來。
他打量了一眼妻子垂著的頭,只是淡聲道:「母親與祖母的話你不必太過在意,子嗣之事順其自然,無需強求。」
江華容這才鬆了口氣。
但實際上即便想,也無法生育了,只略有些心酸:「謝郎君諒。」
提起子嗣,陸縉偶又想起昨晚一直熄著燈,他雖留意,但畢竟看不清狀況如何。
也是個能忍的,除了一開始,後來指甲都抓彎了是不肯泄出一聲音。
依稀只記得他起時,渾染了一層薄汗,若是沒他的手臂托著,便要的從榻上下去了。
「你……」陸縉沉片刻,有心想問問現在如何。
一垂眸,卻只瞧見了一張敷了厚厚的,勾勒的過分緻的臉。
現在看起來好的很。
陸縉便沒再問,只轉了丟下一句:「你也累了,今日且歇著,晚上不必等我了。」
然後便一個人回了前院的書房。
江華容本想同陸縉再說說別的,卻不明白他為何突然之間變的極其冷淡,只能眼睜睜目送他離開。
但心口的火氣卻不住,等陸縉一走,便折回了披香院打算晚點找江晚問個一二。
屋偏逢連夜雨,江華容走到一半的時候,正巧撞見了府里的教養媽媽。
從口中,江華容方知今晨江晚連家塾都沒去,而家塾里的幾位娘子都已經互相引介完,學了一回點茶了。
這愈發讓江華容失了臉面。
替江晚尋了個生病的由頭才敷衍過去,但一連兩回攢下的怒火已按捺不住,拔步便朝水雲間走去。
水雲間里
晴翠正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後半夜娘子回來之後,簡單洗了一番后蒙頭便睡下。
晴翠看實在疲累,早上刻意晚些再,只想著不誤了去家塾的時辰便好。
誰知,直到卯正了,一連了幾聲,那睡的人仍是沒反應。
晴翠發覺不對,探過,小心地將側著睡的江晚掰了過來,才發覺不知何時生了熱,燒的臉頰緋紅,連的裡都了。
晴翠當時便慌了,然江晚滿的印子,不敢去請大夫,思來想去,便只好去了披香院正房裡找江華容。
但江華容那時正陪著陸縉一起在立雪堂請安,自然也無暇見。
於是晴翠又只好折了回來,擰了帕子給江晚。
一直到天明,正心急的時候,江華容卻突然領著使闖了進來。
晴翠以為是來替小娘子看病的,卻沒想到,江華容進來后的第一句卻是劈頭蓋臉的責問。
「都什麼時辰了,竟還未起?這第一日便張狂到連家塾都不去,白白那麼多貴候著,我倒想問問林姨娘究竟是怎麼教規矩的?」
晴翠被一連串的話砸懵了,連忙解釋:「大娘子您誤會了。小娘子不是不去,是夜半起了熱,我正想著去找您呢。」
江華容彷彿被當頭澆了一盆水,火氣頓時沒法發作。
被領著往裡間看了一眼,果然瞧見那榻邊擺著個盛水的銅盆和幾張敷過的帕子。
「大娘子,小娘子燒的厲害,您能不能請個大夫來?」晴翠繼續央道。
「傳了府里大夫,何異於將此事公之於眾?」江華容想都沒想,果斷不許,「不過是燒一燒罷了,你多擰幾條帕子便是了。」
「府里的大夫不行,那可否去外頭找個來?」晴翠又問。
「你當我不心疼,這畢竟是我的親妹妹。」江華容坐下來,拉著江晚的手似乎十分憂心,語氣卻毫沒有轉圜的餘地,「這天底下沒有不風的牆,這副樣子,如何好旁人看見,且忍一忍吧。」
「可這一夜都換了三條了,娘子還是沒醒,我怕……」
晴翠仍是啰嗦,江華容已經十分不耐,正尋個借口離開,卻忽然間發覺江晚不知何時已經醒了。
一雙沉靜如水的眼正靜靜的瞧著。
明明什麼都沒說,江華容卻有一種被看的錯覺。
可母親不是說這個庶妹自小在幾個使婆子手底下長大,膽子小,見識短,最是好拿麼?
江華容略覺得怪異,思量了一番,聲音越愈發關切:「三妹妹,你醒了?你莫要誤會,我不是不替你請,只是這時候實在不方便,你也需諒我。」
江晚此時方確認這個嫡姐不但心氣高,心亦是不佳。
若不是為了留下,未必會忍。
緩緩闔了眼,疲憊地開口道:「我知曉了,也不必請什麼大夫,只要黃耆一錢、柴胡七分、黃芩、生甘草……」
細細數了幾樣:「讓晴翠熬了端與我服下便好。」
「你懂醫理?」江華容微微詫異。
「姨娘久病,我略通一些。」江晚沒說實話,這其實是跟裴時序學的,他母親曾是個醫。
江華容著實是沒想到,頓時又生出疑慮——那江晚會不會看出的異樣?
江華容頓覺這個庶妹不簡單,暫時答應下來,讓使按著說的去外面抓藥,轉而又不無責怪地瞥了一眼:「你也莫怪我,你不去家塾也不同我說一聲,害得我實在擔心,這才著了急些。還有,你昨晚明明同郎君說好了,今日不同寢,卻一一毫都不告訴我,差點我在在郎君面前出馬腳,這又是怎麼回事?」
江晚微微一怔,努力回想著,想了許久才約想起昨晚似乎的確說過累,沒想陸縉真的聽進去了。
江晚沒心力爭辯,只簡略解釋了一番:「我不過隨口一說,下次必不會了。」
江華容幾乎已經能想象出他們是在何等形下說出的這種話了,又驚異於陸縉也有這般的時候。
那為何,偏偏白日里陸縉對卻並不見親近?
江華容心眼窄,忍不住糾結起來:「這回便算了,下回無論你們說了什麼,第二日都必須告知我,記住了嗎?」
江晚悶沉地嗯了一聲,答應下來。
「那好,你且好好養著吧,等養好了再去家塾。」江華容心裡猶在計較,敷衍了幾句之後便轉想走,然而江晚卻又住了。
「阿姐,我還需一點藥膏。」
「什麼葯?」江華容不以為意。
江晚大約是覺得難堪,緩緩側過臉,許久才吐出幾個字:「消腫化瘀的葯。」
江華容猛然回頭,怔怔地打量了江晚許久,總算明白今日為何總是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了,也總算明白這高熱從何而起。
最後說的這幾個字,恐怕才是主要緣由。
圓房夜,夫婿同妹妹糾纏不休,白日里卻對姐姐極其冷淡,旁的幾個使聞言皆低下了頭。
江華容臉頰亦是火辣辣的燒,當著眾人的面暫且忍了下來,還是答應了。
可等回了自己的正房裡,卻怎麼都想不開,發起脾氣來更是眼淚直流,悔恨自己當初竟被一張相似的皮相迷了眼。
「姑爺又不知你們是兩個人,且男人麼,正值氣方剛的時候,晚上貪一點也是自然的。」
還是孫媽媽連忙將抱住,又勸了許久,江華容才將將止住。
***
陸氏出自吳郡,本就是立家百餘年的世家大族,家風甚嚴,教出來的兒也是極好的,執掌中饋,輔佐郎君,無一不,在京中也是一等一數的上名的。
只是這一代陸氏子嗣不,長公主膝下只活了一子一,其餘的也只有三房還有個嫡未出嫁,是以這一回要開家塾的時候,人丁明顯寥落,故而不人家借著伴讀的名義將兒送了進來。
有的,的確是看中了陸氏的家風,想兒跟著斂斂子。
而有的,則是奔著陸縉來的。
畢竟,這位世子當年的婚事實在太過倉促,竟讓區區一個沒落的伯府嫡做了正妻,莫說現在,便是當初也太不相配。
聽聞當年是老太太執意如此,長公主並不滿意,這幾月府里又傳出了長公主有意替其納個貴妾的說法,所以,這幾家送兒家塾是假,實則是想讓兒提前臉,萬一到時候果有其事,也好近水樓臺先得月。
是以,這一回,家塾里不單有出貴重的嫡,也有幾個貌的庶,皆是二房三房的近親,尋了借口塞進來的。
只是這心思實在太淺顯,故而家塾剛開的第一日,這群小娘子們上不說,實際上卻自覺的分了兩邊。
一派自然是嫡們,尤其是長公主的獨陸宛,自視驕矜,教養媽媽們教的東西大多早已學過,不過是來展示才藝罷了。
另一邊是貌的庶們,們見識大多短了些,的確比不上前頭,但們也心知將來又不當真要持家,故而學東西只用七分力氣,其餘時候,全用在怎麼妝點自己和偶遇陸縉上了。
家塾開到第四天,七八人都已識了,點茶這一項也已經學的差不多的時候,們偶然又獲知其實家塾里還了一位小娘子沒來。
聽聞是剛府便生了病,將養了三日,今日剛剛病癒,正要過來。
並且,那也是個庶。
非但如此,還是如今這位正頭太太的妹妹。
這……就頗為引人遐思了。
不過陸宛聞言卻只輕飄飄地一笑,當了笑話。
「我那兄長最是古板重禮,同我父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除非無子,否則以他的子便是納妾都未必願意,更別提姐妹共侍一夫如此荒唐的事了,他絕不可能同意。」
公府家風甚嚴,便是一般的有爵人家,也十分忌諱姐妹同夫這樣的事。
且這位正頭夫人苦等兩年,剛剛圓房,哪裡便捨得將郎君推出去?
大約也是送過來鍍鍍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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