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鶯到底是將夏荷端來的那碗粥給喝了。
粥里加了末和薑末,青鶯喝了幾口上就開始冒汗,等喝完,一熱意在沖刷著彷彿早就死去多時的五臟六腑,不一會兒,又暈睡了過去。
夏荷輕手輕腳地收拾了碗筷出去,見一個小丫鬟又在廊下熬藥,想了想走過去,從腰間取了個小荷包遞過去:
「吃飴糖麼?這裏面的兩塊分你一塊。」
頓了頓,夏荷又補了一句:「荷包也給你。」
小丫鬟從落地就在莊子裏,也沒見過什麼世面,綉工巧的荷包不舍地看了好幾眼,還是沒敢手:
「夏姨娘,我要是拿了你的東西就沒有差事了。」
要是往常,夏荷聽見這個話非要翻白眼兒罵人不可,現在有些尷尬地把荷包往回收了收,著嗓子說:
「阿池姑娘可真會管人。」
夏荷可以對天發誓,自己這話絕沒有別的意思,可聽著就是古怪,彷彿在罵人似的。
把飴糖拿出來放在盛葯的碗旁邊,夏荷灰頭土臉地走了。
沿著夾道一路回了最裏面的院子,院子裏其他幾個謝安的妾還在帶著丫鬟們做裳,見夏荷進來柳甜杏樂滋滋地跑了過來:
「夏荷,青鶯怎麼樣呢?」
夏荷卻不想多說,只走到安年年邊:「安……安姐姐,咱倆能不能私下說兩句?」
正在裁布的安年年放下手裏焦黑的柳樹枝子,手,說:「你跟我進屋裏吧。」
夏荷是來替青鶯跟安年年借裳的,自己的服青鶯是肯定不肯穿的,夏荷思來想去只能跟安年年來借。
「我不是白拿你的裳,我那還有一匹細絹,夜裏我就給你送過來。」
跟人低頭這種事兒夏荷做得磕磕絆絆,舌頭都不好使了。
安年年沒接話茬,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這個素來趾高氣昂虛榮跋扈的子。
在寧安伯府的時候,夫人不管事,給們的吃穿用度一概是一樣的,柳甜杏雖然親爹得伯爺重,人卻太過憨厚,安年年自己的祖父母都是老夫人的配房,在府里也沒什麼地位,只有夏荷仗著自己是謝家的家生子總是掐尖要強,強拉著們兩個去跟出秦淮的蘇瑤兒斗。
後來崔錦娘進了府,總是攛掇著夏荷強出頭,夏荷顧忌著安年年生下了謝安的長子長,也越發遠了和柳甜杏,只當倆是扶不上牆的累贅。
等了幾息安年年都沒說話,夏荷越發心虛了:
「要是你看不上細絹,我那還有一副鞋面,繡的是芙蓉花的樣子……」
一陣櫃門響,夏荷眼前多了一個包袱。
安年年在頭頂嘆了口氣,慢悠悠地說道:「這是我昨天夜裏收拾出來的,你給青鶯穿,多是八九新,聽說下紅不止,這裏面還有幾條我昨天夜裏做的月事帶,裏面的鞋是甜杏的,還沒穿過,聽說我要給青鶯找裳,興沖沖地送了過來。」
夏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只抱著包袱沖著安年年行了一禮。
安年年連忙避開,目從夏荷的禿禿的耳垂上瞟了過去。
抱著包袱回了自己的房裏,一進門,夏荷就皺起了眉頭。
「崔錦娘,你來我房裏做什麼?」
崔錦娘過窗逢看了一眼屋外的院子,是趁著阿池不在才尋機來找夏荷的。
「夏荷,前天夜裏前院的靜你也聽見了吧?我疑心是二爺來尋咱們,卻被夫人攔下了。」
聽見「二爺」這兩個字,夏荷怔了下,語氣淡淡地:
「一邊是蘇瑤兒一邊是馮姑娘,二爺眼裏哪還有咱們落腳的地方,咱們都被趕到莊子上來了,你怎麼還不死心?」
聽見夏荷這麼說,崔錦娘心中暗笑,這個夏荷看著厲害,在這幾個人里卻是最好拿的,因為既不像沈時晴那麼寡淡無趣,又不像安年年那麼膽小木訥,更不像柳甜杏有口吃的就高興,聰明,卻又癡心,奴婢出,又不甘下賤。
簡而言之,夏荷什麼都想要,崔錦娘就能變著法兒地擺弄。
「死心,夏荷,你就甘心麼?蘇瑤兒那麼個青樓出的子,膝下只有一個兒,偏偏能佔著二爺的心……」
夏荷微微低著頭,從前自然是不甘心的,因為對二爺有。
從六歲被選去夫人院裏當灑掃丫鬟,眼裏見的、心裏想的就都是比大了三歲四個月的二爺,二爺穿著錦袍戴著玉冠腰裏垂著寶石墜子,看著比院子裏的小廝家丁神百倍,二爺還會詩作畫,還會提著鳥籠來哄們這些小丫頭開心。
可二爺呢,被送出府的那一天,二爺看都沒看一眼,押出來的宋婆子是二爺母劉嬤嬤的親家,平日裏見了都是要陪著笑臉的,那天卻兇神惡煞,還從手裏把藏錢的匣子給奪了去。
夏荷不求二爺用一整顆心對,是個丫鬟出的姨娘,不配,可只想要那麼一點點,喪盡天良壞事做盡就只想要那一點點!難道錯了嗎?
「崔錦娘,你到底想幹什麼,直說罷。」
崔錦娘扶了下自己的鬢角,笑著說:「夏荷,你能出咱們這個院子,不如尋了機會往前面看看……」
一直到崔錦娘走了,夏荷都擰著眉沒說話,等屋裏只剩了一個人,抬手了自己的耳垂,又打開柜子翻出給二爺做的裳看了一眼,又把裳塞進了柜子最深。
抱著收拾給青鶯的東西出院子的時候,夏荷正好遇到了阿池。
「夏娘子,還請留一步。」
阿池住了。
「青鶯既然是我們姑娘做主救回來的,自然會被盡心照顧。幾塊飴糖一隻,咱們莊子上還是供得起的,也不用夏娘子額外破費。」
說話間,阿池從腰間取下了一個荷包,又從裏面倒出了一對鑲了金珠的銀丁香。
————
將從廚房查出來的銀丁香給夏荷送了去,阿池又轉回了正院,一抬頭差點嚇死。
「姑娘啊!你正來著月事呢!怎麼能搬石頭?」
二十多斤的石頭讓趙肅睿咬牙切齒,避開阿池的幫扶,他一路搬得連蹭帶晃,終於把石頭搬到了后夾道的一個牆角。
腰間酸得讓他幾乎要跪在地上,趙肅睿扶著勉強站著,著氣說道:「既然決意要練力氣,就得立時做起來,你們也說這月事一個月總要來四五天,難道我這次歇上四五日,下次還要歇上四五日嗎?」
那沈三廢這破敗子幾時才能讓他縱馬打獵?
阿池一時無言,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姑娘息一通之後又折返回去搬石頭。
趙肅睿的手上戴著一副皮手套,上是一件男子穿的黑里,外面還有件象牙的對襟罩甲,也都是阿池給他趕出來的男子裝扮,穿還好,趙肅睿實在不會梳頭,頭上就還是子樣式,仍舊戴著素簪,看著實在不倫不類。
看自家姑娘累得滿臉大汗,阿池嘆息一聲從屋裏拿了斗篷出來,只等姑娘練完了就立刻給姑娘披上。
二十幾塊石頭,大的二十多斤,小的十幾斤,從院子一角搬出院子到夾道上約有二十丈遠,十幾個來回下來趙肅睿已經頭暈眼花,手臂也在打,可他還是咬著牙將石頭搬完了。
阿池急著要給他皮斗篷,被他推開了。
「還沒完呢!」
拉開架勢以長拳的基本式拉了筋骨,一整套做完,趙肅睿幾乎要癱倒。
阿池連扶帶拉要帶他回去休息,趙肅睿著氣說:「不坐……走步,走上一刻。」
「姑娘,你何苦如此折騰自己。」用斗篷裹住自家姑娘,阿池幾乎要哭出聲來。
「折騰?人、人活一日,便要折騰一日,不然何不早早躺在那三尺坑裏?」
說完,趙肅睿笑著站直了子。
他要是就因為自己現在是沈三廢的子裏就消停下來,那也不過是另一個沈三廢罷了。
走了幾步,了手臂,他還有點驚喜:「這手臂倒是比我想的好些,這麼一會兒就不酸了,過幾日就可以在加上拉弓。」
又走了幾步,趙肅睿回過頭看向站在原地的阿池。
穿著青比甲的姑娘丫鬟滿臉都是淚,把英明神武腰酸背痛的昭德帝嚇了一跳。
「你哭什麼?」
阿池張了張,哭聲終於藏不住了:「姑娘!奴婢好些年沒看見姑娘這樣了!嗚嗚嗚嗚!姑娘,奴婢陪您一道兒練,等咱們練好了子咱們去就去塞北騎馬吧!咱們還要去江南、去泉州……嗚嗚嗚嗚!」
趙肅睿被這小丫鬟哭得心煩,偏偏連吼人的力氣都沒了,只能僵著臉說:「別哭了!」
「嗚嗚嗚!」
看了一眼晚霞籠罩的天空,他一臉的生無可,只能說: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家姑娘帶你去騎馬,什麼塞北,什麼江南,什麼泉州,都去,都去行了吧?」
「嗯!」看著自家姑娘無奈地哄自己,阿池終於破涕為笑。
「你哭夠了就去告訴圖南,晚上再弄點結實的來吃。」
搬石頭得快,趙肅睿覺得中午吃的那大半個肘子已經消化完了。
「我要吃炸段!」
「晚上就吃點清淡的吧,將蝦取了做蝦泥,調過味道之後用燙過的白菜葉子捲起來,用蝦皮、八角炸過的油略煎一下,上鍋蒸。」
霞映進殿,還在批改奏摺的沈時晴隨口代了個菜譜。
三貓連忙記下,又看了一一眼。
一輕輕搖了搖頭。
「有話就說,不必當著朕的面打啞謎。」
沈時晴放下手中的筆,把手裏的奏摺放到桌角:「這本摺子送去戶部,問問他們堂堂一個戶部是不是連賬都算不對了,怎麼一面說著今年收大好,一面讓這些藩王來對著朕哭窮。」
「是!」二狗雙手捧起摺子退了出去。
三貓小心笑著說:「皇爺,奴婢沒別的意思,就是,就是後宮……就是太後娘娘遣人來問,您是不是該召幸了?旁人也就算了,皇後娘娘那您可是二十多天都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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