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嬸發現了異常,轉過頭亦瞧見了楚淮,“你找誰”才說出前兩個字,楚淮就喊著“明兒”奔了過來。
直到他將我擁懷裏,我才回過魂來。
“你……你怎麽尋來的……”
我雖回過了神,但舌頭仍打著結。
楚淮喜極而泣,他將我從懷裏拉出來,麵對麵又瞧了許久才道,“我知道你還活著!我就知道!”
水嬸比我要激,把楚淮認做了我的“家人”,忙把人請到屋子裏端茶倒水。當然,從進了屋,水嬸的誇獎之詞就沒斷過。
什麽公子果然氣度非凡,與趙姑娘十分登對!又或是趙姑娘麵善是有福之人,公子必然也能死裏逃生,雖來得晚了些,但總歸是來了!
楚淮聽得雲裏霧裏,隻不斷的謝著水嬸對我的“收留之恩”,這麽一來,水嬸就更把我倆當了小夫妻看待,又寒暄了一頓就借口出去了,讓我二人好好訴衷腸。
但自水嬸合上了門,屋子裏便靜寂的落針可聞。
“你……你怎麽尋來的……”
想知道的太多,但千言萬語卡在嗓子裏,終究還是鸚鵡般複讀著初見時的問話。
楚淮的眼睛仿佛長在了我上,眉角眼梢皆是失而複得的笑意,“你或許不知道,一直以來我都隻想離你更近些,因此從宮裏出來,就於長安城的市井落了腳,為了解你的近況,便偶爾與樂澤通信,那日知曉你南下後,日日盼著你能早日歸來,但誰知後來人人都回來了…唯獨你被留在了外頭……樂澤來報喪時,我是不信的,周……周淩清他也遲遲不發國喪,翻天地覆的尋你,直到四月二十二,才在海灘上尋到一個,聽聞那早就被泡的不人樣,你哥哥不遠萬裏來認,而後將帶連夜帶回長安,並一口指認被泡發到幾乎沒臉的是你,周淩清聽及大怒,他仍繼續下令搜尋你的影,就這樣生生在宮裏停了三天,最終是子楓到宮裏,不知說了些什麽,才終於說服了他,這才在四月二十八發了國喪——”
“發了國喪,也就罷了,但我仍然不信,”堅定二字在楚淮臉上隨可見,今日終於如意,不由的又在堅定上覆了一層得意,“樂澤是個老實憨厚的,我去磨了他幾回他便全招了,他說出現的確是巧合,可佩戴之皇家卻是子楓托他刻意放在上的,目的隻為讓周淩清相信那是你,我再深聊,他便閉口不言,說讓我去找子楓親自相問,子楓自然不肯多說,但看我急,又猛追不舍,終究也妥協了,道你的確還活著,但你安之,連也不甚清楚……”
為免事出意外,我托小商販帶給子楓的信上隻題了一句話“餘已安全,萬相助後續,勿念,趙字”。
子楓一向妥帖,果然做得漂亮。
隻是,誰能想到能跳出個楚淮呢?
“那你……是怎麽尋來的……”
我再一次重複著方才的問話——他講了許多,但仿佛仍然沒一個字在解釋“天下之大,他是怎麽尋來的”。
“我沿著你出事的海域,一路尋來的!周淩清讓人找過的地方,自然是早就翻天覆地,我且略過就是,我隻往人煙稀的群島找尋,無名島是我踏足的第八個小島……一上島便打聽到有外來近期登了島,我充滿希尋來了水家,不曾想,竟真的是你!”
楚淮說著,眼角暈了笑。
“萬一……不是我呢?”我幾近殘忍的發問。
“不是你?”楚淮的臉沉了沉,片刻又漾開了笑,“不是你,我就繼續找下去,你還活著——隻要你還活著,我就有尋到你的那一天!”
許是孕期緒富的緣由,聽了他的話,我的眼眶紅了又紅。
他太癡。
我太爛。
現在天爺派他來為難我了。
“我想…我想……我們可能不太合適……”
除非你想當個“便宜爹”。
“不合適?哪裏不合適?”楚淮如同當頭棒喝,不停的追問道。
“哪…哪裏都不合適……”
“是…是你說的我們會有將來,你出了宮,就來找我,咱們一起……”
楚淮開始細說我從前胡編排的瞎說八道。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真的不合適了,”我指了指肚子,如實相告,“這裏,現下有一個五月左右的小生命,他與周淩清,脈相連——”
楚淮聽及怔住了,他端詳著我沒了話。
就在我以為這場重逢到此為止時,他開了口,“不,從這一刻開始,他是楚家兒——”
楚淮的坦然與勇氣讓我有些無言以對,但我不得不提起他遠在安縣的妻兒,“但阿姐……”
“你我如今皆是重生,何苦再去顧及旁人?再者,樂平…自知曉我要加沈從軍一黨,便攜著亦初改嫁了安縣的富戶,且因為娘家在長安的權勢,人人都對言聽計從,如今的日子,比跟著我時,好了許多……”
他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無波無瀾,我終於相信,他對阿姐沒有哪怕一意。但這也不是我“綁架”他的理由。
“恭喜你……恭喜你們逃了彼此,可你,值得更好的……”
總之我是不配的。
“更好的,再好的,我都不要了,明兒,請你給我機會照顧你跟孩子,原本六年前就該我們的,今時今日終於又還給我們了……”
楚淮的話讓我陷進了沉思。
我不得不對自己進行一次深度“解剖”,半晌我才回了聲,“隻怕……隻怕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沒關係……沒關係,我們慢慢來……”
楚淮走到我前,鄭重的握住了我的手心。
此時太的餘暉過門窗打了進來,我看著渾散發溫暖暈的楚淮,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我同楚淮都需要這樣一個機會,來死心或者安心。
水嬸水伯著實為我們“小夫妻”的重聚到開心,當天晚上就置辦了一桌子好酒好菜,左領右舍請了來,包括好幾條街外的那位救命郎中也一並邀了來。
言語間我才知曉,原來是在為我們踐行。
我跟楚淮麵麵相看,生了尬,畢竟我們,還不曾想好去。
楚淮慣會引導人,他舉杯站了起來,“明兒能得到大家的看顧,才能母子平安至今,楚某實在激——今日登島,隻覺了世外桃源,我與明兒商討了一番,想多叨擾些日子再回家去,不知各位相鄰四舍,是否有空置的院子可以租來住一用,楚某在此謝過了——”
話畢,酒杯就空了底。
水嬸水伯聽了甚是高興,說告別最是令人悲傷,如今能推遲幾日才好!大家有房子要不吝相租啊!
說著又喝了一片。
“在下所住的房屋旁有一經年的老院子,無人居住,也不曾有人認領,你們若有需要,就打掃一番過去住吧——”
郎中的聲音尤其渾厚,過了說笑的人群,傳進了對麵我與楚淮的耳朵裏。
我與楚淮站起了,我以茶代酒,楚淮斟滿了酒,我們二人齊齊道了謝。
這晚很晚才散了場,我是第一個被大家催著回屋歇息的,接著楚淮也被推搡進屋裏陪我,最終什麽時辰散的場,我是不知曉的——能看得出來,無人島民風淳樸,大家都在為我與楚淮的重逢到高興。
但有一個現實問題十分現實,因為楚淮的到來,這晚宴席結束後,水嬸不得不跟水伯睡了漁船,水伯是睡慣了船的,水嬸卻從來都被水伯“養”著,從未在外宿過一日,因此修整出一個宅院了迫在眉急的重中之重,於是第二日一早我與楚淮醒了覺便去了荒廢的院子拾掇,左鄰右舍瞧見也都攜了家夥事趕了來,大家說笑著,忙碌著,房屋院子也很快有了雛形。
我們終於在“無人島”安了家。
事實上,在這裏生計最不問題,楚淮開了學堂教島上的孩子讀書認字,而我投進了隔壁郎中的藥房裏,幫忙幫的郎中茅塞頓開,這就又多了一部分收,另外再加上我被水賊脅帶進水裏時,袖口還有一早備下的“跑路之後生存的本錢”——小日子過得很是有盼頭。
說起來,這大約是我人生至此過過得最舒適的夏天,我不必隨時隨刻警醒,也不用想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不必時時做什麽打算。
我隻管,做自己開心的事就是了。
但周淩清魂仍不散般被人口口相傳進了這個既閉塞難行又人煙稀的小島。
這是個啥不要命的帝王?
真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意思嗎?周邊小國全部被這廝算計了附屬國,現在想要去征服大洋彼岸的人民,大臣們說,大洋彼岸已經鞭長莫及了,就算征服了又如何?大軍一扭頭人家又要獨立出去,你有什麽辦法?軍力力浪費在這地方毫無意義啊,就管好我們這一畝三分地不就很好?
周淩清說那就移山填海,給我把海填了,這下不遠隔重洋了吧,不鞭長莫及了吧——大臣們被迫閉了。
然後竟真為這一統天下的夢想開始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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