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怒之下,沈理顧不得多想,一把開車簾喝道:「停車!」
不待馬車停下,沈理便要跳下車,謝氏忙一把拉住:「相公莫急,且再聽妾一句話!」
沈理半個子已經探出馬車,見妻子阻攔,紅著眼睛怒道:「還啰嗦什麼,嬸娘只有這點骨,若是真有個萬一,我萬死難以贖罪?」
謝氏亦不慌張,只顧說道:「不想等到巧月去小解時,也被人錯認,依舊是聽了這一句『蘭草,二哥要死了』。」
沈理睜大了眼睛,慢慢坐回馬車,道:「到底如何,仔細講來。」
謝氏道:「聽臘月與巧月說,對方穿著布孝,髮髻上纏了白頭繩,是個十來歲的小婢,見認錯人,用袖子掩了臉跑了。」
「認錯人,兩次都認錯人?」沈理陷沉思。
「不是兩次,是三次。等到趙媽媽去解手時,也聽到外頭有人認錯人,說的也是這一句。」謝氏道:「老爺,妾瞧著,倒像是有人在故意往外頭散消息。」
跟隨主母出行的婢子、養娘,哪裏會接二連三地去客人家如廁,不過是謝氏抱著打探消息的目的,才安排隨行眾人借如廁之名,四下里探聽消息,沒想到卻是歪打正著。
沈理關心則,即便聽出這話有蹊蹺,可到底擔心沈瑞,咬牙道:「不行,我要回去看瑞哥兒。」
謝氏拉著沈理袖子不放,道:「相公只是晚輩,就算闖著見了瑞二叔,又能做甚?即便瑞二叔真被苛待,上面還有老安人與叔父在,只一句家裏辦喪事疏忽、奴婢慢待,相公還能說什麼?」
沈理皺眉道:「那就束手旁觀?這些日子都沒有瑞哥兒消息,顯然是真險哩,嬸娘生前最是仁善,想來有忠僕看不過去,才用如此糙手段示警。」
謝氏道:「嬸娘大事未完,多人看著,要是瑞二叔真的病重,大夫早上門了,可見未必是害病。即便真是病重,相公一個人去搶人,也搶不出來。不管到底有甚蹊蹺,還是當攤開在族人面前為好。族中有長輩在,就算老安人與四房叔父說什麼,也有人能製得住。」
是從子立場看問題,覺得即便其中有古怪,自然而然地想到婆媳不和、妻妾爭風,「恨屋及烏」上,並不覺得老安人真能狠心害了自己嫡孫。至於陪在老安人邊的鄭二娘,書香門第出,又有即將扶正的風聲,曉得「人言可畏」的道理,就算真將沈瑞視為眼中釘,也不會愚蠢的在這個時候手害人。
沈理即便牽掛沈瑞,可也曉得自己輩分低,即便是狀元份,可也沒有凌駕與族親長輩之上的道理,獨自為沈瑞出頭確實難站在理。
他想了想,依舊下了馬車,道:「你先家去,我去五房叔祖家……」
族中孫氏恩惠者眾多,像沈理這樣關注孫氏親生子的自然不是一個兩個。同沈理夫妻一樣詫異的,不乏其他族親。
若是孫氏沒有餘蔭在前,沈瑞的一切算計沒有依仗,這也是善惡有報。
這一晚,四房「二哥將死」的消息就在族人中迅速傳開來。
*
柳芽躲在牆角,看著老安人院子最後一個客出來,方鬆了一口氣,急匆匆地回了院。
熬了一晚,又在外頭折騰半天,柳芽滿臉疲憊之,眸子越發黑亮,不知是不是下午見的人多了,上的怯意也減了幾分。
王媽媽被沈瑞拖住,一直沒有回廂房,柳芽進屋子沒一會兒就打了兩個哈欠,不由皺眉道:「這歇了一下晌,怎地恁沒緩過來?」
柳芽著眼睛道:「越睡越困哩。」
沈瑞已經起,倚在床頭,看著柳芽。
王媽媽皺眉道:「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是有這句話不假,可白日裏睡多了,仔細夜裏走了困。二哥今兒都沒睡,晚上你可不許再擾了二哥好眠。」
沈瑞有話要私下與柳芽說,趁機道:「今晚還要值夜。」
王媽媽為難道:「二哥……這丫頭哈欠連天的,怕是熬不住。」
為了拖住王媽媽,沈瑞一下午沒睡,昨晚又睡的,看到柳芽打哈欠,跟著被傳染似的打了個哈欠,道:「我也熬不住。」
王媽媽見兩小都打哈欠,想著沈瑞前兩日白天睡的足,夜裏才走了困。今天沒睡,晚上也會安生了,便不再啰嗦。
已經到了飧(sun,音孫)食時分,大廚房沒有安排人給院這邊送飯,每餐都有王媽媽過去取。
王媽媽雖心有不放心,可取飯的時候到了,便囑咐柳芽兩句出去了。
沈瑞早已飢腸轆轆,待王媽媽出去,立時從枕頭下出紙包打開來,撿了兩塊冰糖扔進裏。
柳芽不忍道:「二哥是不是的狠,小婢一會兒將自己的飧食留給二哥,小婢耐哩。」
沈瑞輕笑道:「不能吃,吃了前幾日豈不是白了。」冰糖被吐融化,甜滋滋的糖水,順著嚨直下,引得他越發的慌。
不過,他沒有繼續吃,而是將剩下的冰糖連帶紙包遞給柳芽道:「趕吃了,莫王媽媽看見。」
柳芽雖不解其意,可依舊老實地將剩下的幾塊冰糖嚼咽,紙包一團,塞進荷包里。
等到王媽媽回來,依舊同前兩日似的,將食盒直接提到外間,喚了柳芽出去吃飯。
即便屋子裏冷冷,可依舊難擋飯菜香氣的揮散。奴婢下人還能一日三餐,沈瑞這個病患小主人因在「敗火」,只能「過午不食」,早午兩頓粥。
沈瑞無需去外間看飯桌,從香味中就能聞到有有。沈家即便是富戶,可也不至於下人每頓都大魚大。不過是「項莊舞劍志在沛公」,表面是給王媽媽吃的,實際上是給他這個小主人聞味道。
對於飢腸轆轆的沈瑞來說,這就像是一場酷刑。不管是誰安排的如此,都是抓住一個孩子的七寸。別說真的九歲孩,就是沈瑞這個偽兒,飢腸轆轆之下,都口水嗒嗒的,忍不住想要出去搶吃的。
沈瑞躺在床上,拉起被子,將腦袋遮住,住自己鼻子,咬牙切齒很是熱地在心裏問候了沈家列祖列宗。可腦子裏都是各種菜肴,口水一陣一陣的,肚子裏鬧騰的越發歡實。
烤鴨、燒、紅燒魚,紅燒排骨,羊湯……各種食畫面一下子湧進腦子裏,沈瑞憋的眼睛都紅了。
煎熬之下,時間變得粘稠起來。
等聽到王媽媽出去的聲音,沈瑞才開被子,額上出了半頭細汗
柳芽走進來,神驚疑不定。
沈瑞見狀,心下一沉,道:「怎麼?可是下晌行有什麼不對?」
因怕隔牆有耳,原還想等到晚上再問柳芽下午行事,眼下卻是有些等不及。柳芽搖頭,推開窗看看,確認四下無人,方走到床邊,打開荷包,裏面躺著兩枚米糕。
沈瑞咽了口吐沫道:「不是說不用給我留?你快吃了。」
柳芽小聲道:「是媽媽予的,說怕小婢晚上,讓小婢了吃,可飧食時媽媽說沒胃口,只了兩筷子,將剩下的大半碗飯給了小婢,小婢吃了兩人份的飯菜撐得不行,哪裏還會哩?」
沈瑞聞言,不由怔住。
柳芽小聲道:「許是王媽媽留給二哥,只是不敢說,借了小婢手給?」
沈瑞輕嘆道:「王媽媽是好人。」
看來老安人的眼真的不好,選了這一老一出來,看起來一個木訥,一個笨拙,可都是本良善之人。要不然真要安排兩個惡仆坐鎮,自己想要絕逢生也非易事。
柳芽還罷,年紀尚,不知這差事兇險。王媽媽是經年老人,又見慣沉浮的,當猜出老安人選與柳芽「侍候」沈瑞的用意。這一老一,都是孤零零的,在沈家並無其他干係之人。不管是讓這兩人「背黑鍋」,還是有其他置,都極為便宜。
自然,王媽媽肯多言提點沈瑞,肯留吃食給他,變相地「背叛」張老安人的安排,也不單單隻因良善二字。只是這其中利害干係,就沒有必要對柳芽說了。明悟到這點,沈瑞的心裏越發沉甸甸的。從一老一「服侍」他開始,三人的命運就休戚相關,或許是他想多了,虛驚一場,或許真的生死相連。
等到掌燈更,王媽媽又來放下幔帳,囑咐柳芽一回方回了廂房。
沈瑞將柳芽進帳子,兩人才頭頭地小聲說起下午之事。
「下午老安人院子裏來了六家娘子,跟來的養娘、婢子二十來人,去廁房的有七人,三個養娘,四個婢子。多是老安人院子裏的姐姐帶著,可到底是進茅廁,不好陪著進去,都在廊下遙等著。小婢按照二哥代的,養娘就等進了廁房,在外頭喊一句。婢姐姐就當認錯人,趁著對方沒進去說。」說到這裏,柳芽不解道:「為甚要挨個說,要是上一家兩個廁的,說起此事,豈不是就揭破?」
沈瑞道:「要是只對一兩人做戲,萬一上老實不生事的,將此事當私埋在心裏,豈不冤枉。正是要揭破才好,越是蹊蹺越是引人關注。」
主僕兩人也算是「共患難」,柳芽的膽子也比昨晚略大幾分,忍不住問道:「二哥就不怕有同老安人好的娘子,將這話轉告老安人?」
沈瑞道:「越是與老安人有的,越容易多想。若是曉得老安人能狠心對嫡孫下手,誰還敢無忌憚地與好?如此私之事,背後講講還罷,終是不能拿到枱面上說。」
柳芽似懂非懂,可心裏到底踏實幾分,卻是困的狠了,說著說著眼睛已經睜不開。沈瑞想起一事,道:「那個蘭草是不是欺負過你?」
因老安人上了年歲忌諱,老安人院子裏當差的養娘下人,只戴了三日熱孝就換了素服。沈瑞讓柳芽選個婢子的名字來說,柳芽選了蘭草。
事若是泄,柳芽掩面還能遮掩一二,那個蘭草怕是難逃責罰。
柳芽耷拉下腦袋,小聲道:「小婢在那邊當差時,老使小婢****的活,還搶婢子飯食,常用簪子小婢哩。」
沈瑞「哈哈」一笑,主僕兩人各自安置。
不一時,柳芽沉沉睡去。沈瑞為了應對明日,便只有強忍著,睜著眼生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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