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順十一年九月初十,武帝楊藻起于晨時初刻之前，彼時寢宮之外天空繁星遍布，寂靜的這人世仿若只有他了。

最近楊藻沒了睡眠,就常常想難不我大梁黎庶百姓真就是個苦命？他知道自己沒什麼天份,心里對自己的要求也僅是，朕給不了他們溫飽,好歹能維持個安穩。

如今便是這份安穩也沒有了，難道真的要重拾戈茅,流萬里麼？

他看著幸虧嘆息，我的河清海晏,我的萬民……遠暮鼓晨鐘響起，值更的太監們紛紛作與他捧來冕服。

今兒是個大朝！

威嚴的長信殿緩緩打開,大臣們息聲凝神紛紛殿站在兩班等待。

天模糊,殿巨燭亮氣,便照在許多老將的鎧甲之上。

最近總是這樣的，為了表達自己還可以再上征程，很多邵商老將軍都著半幅鎧甲上朝,就等武帝點兵。

可惜廉頗真老,常侯打晃，半幅鎧甲也有二十余斤,常免申就覺難以支撐,他腦袋發暈本要栽倒,卻被人抬手攙扶努力支撐。

常侯扭臉一看,卻是自己的兒子常連芳。

他們父子的關系這些年越來越遠，然而常家有資歷站在這長信殿上的,卻只剩這個子了。

常連芳低聲在父親耳邊說到：“父親年事已高,有兒便可,又何苦與他們一般。”

可常免申卻傲然道：“二十年前譚守義那老賊便看不起我常家，老子也等了他二十年，我得讓咱陛下看到，我還能上馬，還能提槍~再為陛下征戰八千里！”

常連芳點頭：“兒在，八萬里也取得。”

常侯心里，正拍兒子的手，就聽外面太監喊到：“皇帝上殿！！”

兩班下跪，武帝便背照晨曦一步一步走大殿，有大臣忽聽金屬撞之聲，便愕然抬頭一看，瞬間雙目圓睜。

他們的大梁皇帝，今日又再穿天子鎧甲，手扶大梁昆侖寶劍，一步一步扎實而又威嚴的向著皇位而去。

只一瞬，所有大臣的心里都冒出一句話。

駕親征！

他們看著他的背影又想，這是我們的王啊……

禮……起！

武帝坐下，正要開口說方才看到星辰的悟及自己的決斷。

卻聽外門一陣急報聲傳來。

一剎那，所有大臣心里又冒出一樣的聲音，譚守義他終是來了。

握著昆侖劍柄的手微微用力，武帝冷然道一聲：“宣！”

沒多久，一渾泥濘的中年員一瘸一拐殿，眾大臣眼睛隨他來到前，見他跪下道：“曲上縣嚴冠以叩見吾皇陛下。”

曲上縣正是與金滇接壤之地，也是譚守義叛軍開拔之后，屯兵備戰必定攻打第一城。

這嚴冠以正是曲上縣尊。

武帝靜默下，語氣肅冷道：“曲上縣，這個時候你不在位置，怎敢拋下一城百姓，擅離職守跑到燕京來了？可是，曲上失守了？”

大臣們的眼睛死死盯著嚴冠以。

嚴冠以的表卻出一種極微妙，不好分辨的神，就又是像瘋又好似癲了的磕了幾個響頭，他請罪道：“吾皇贖罪，譚賊大軍并未發兵，是，是小臣等遇到一，一，一詭異之事，事事……是，其實是又因茲事大迫不得已，才離崗前來報信的。”

武帝看他這表不對，便問：“到底何事？”

嚴冠以張張，出一詭異的似笑非笑道：“啟稟陛下，譚守義，那，那老賊好像是死了？”

轟隆一聲人聲鼎沸，大臣們頭接耳，武帝驚坐起，幾步來到階下，先對大臣們怒吼：“閉！”

繼而死死盯著嚴冠以問：“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朕仿佛是聽你說，譚守義~死了？”

“啊！”

嚴冠以確定點頭道：“這，這事，小臣也不知，該該該該如何稟告，是，是……小臣想喝水。”

武帝氣怒，暗罵吏部選了個結兒。

嚴冠以自不是結，他只是魂不守舍，覺著自己仿若是瘋了，就很不真實。ωＷＷ.166xs.cc

他十日奔波，開口說話的時起的豎裂崩開，就又流了出來，心里是一個場面，可里冒出來的話就無邊無際找不到重點。

看他這樣子可憐，武帝就抑脾氣吩咐：“來人，給他一碗水。”

張民親自捧著一碗水，人生第一次侍奉一個區區七品縣尊。

待嚴冠以咕咚咕咚清空水碗，魂魄才歸了軀殼，就看著武帝道：“陛下！若是此事沒有蹊蹺，小臣也不知是不是叛賊詭計？反正依著小臣去現場看，也不止譚守義，是朝廷下發的逆賊單子上，連譚賊在六十七名首逆之賊，一夜之間腦袋統統被人摘了去啊！”

轟隆隆二次人聲鼎沸。

武帝憤恨怒吼：“統統給老子閉！”

他已經很久沒當老子了，這是真的急了。

等到大臣們努力抑碎子，武帝才盯著嚴冠以嚴肅道：“你不要慌，朕暫恕你無罪，你就將這件事，從頭至尾詳細與朕說說清楚。”

嚴冠以點頭：“諾！”

卻說十五日之前，挨著金滇的曲上縣算是倒了霉了，譚守義大軍境之地，距離他們不到十五里，站的高了，每天都能看到那邊起埋鍋起灶。

嚴冠以那會子心知必死，便早做準備先是每天往朝廷寫求援折子，接著關閉城門，集中百姓，臨時制造了很多不太有用的守城的工。

只是左等援兵不來，右等援兵還不來？

城也不出去，城里的糧食每天都在消耗，這人就越發絕。

然而援兵不來，這叛軍也是左等不來右等沒影子，一直到十五日之前，嚴冠以便看到一大群兵卒遠遠的……他們終于是來了。

彼時城中糧食消耗殆盡，嚴冠以袖里還塞了一瓶毒藥，他就站在城上想，好歹老夫也得與他們罵一場，好彰顯下氣勢，再決然死……

可誰能想到，那些叛軍接近后，竟站在城下直接投降了？

嚴冠以開始還不信，直到叛軍使著板車推來六十七尸首他才將信將疑，就握著毒藥讓人使吊籃將自己放下去，親自去勘驗尸。

后來的事簡單了，仿佛是真的，有一個算一個，譚家軍能做主的將帥反正是都死了，至于剩下的那些一般將士，他們心里還是很不愿意打仗的，只是軍令難為而已。

這主將一死，大家伙也不敢太過雀躍，就一起商議后，抬著沒腦袋的尸來投降了。

如此，這曲上縣令便帶著手下區區不到兩百的衙役，了近十萬大軍的降？

也算是宦海生涯之最，可上史書壯舉。

嚴冠以不敢私自做主，降之后第一件事，他媽的曲上縣養不起十萬大軍，可他也不敢放這些人，只能極盡所能將他們約束在原地，就帶著賊首譚守義的無頭尸來燕京報信了。

嚴冠以好不容易說完過程，就總結了一下有些竊喜道：“陛下，上天眷顧！我大梁總算安矣，只小臣縣外停駐十萬大軍，這是養活不起的，他們自己也沒預備多糧草，小臣離開的時候約莫了一下，至多一月，若朝廷不及時給供，便又是禍事了。”

嚴冠以說完，就小心翼翼去看武帝。

武帝都傻了，他也不端著了，就嚴冠以說到半段上，他就直接坐在臺階上了……腳。

等到嚴冠以說完，也沒人敢打攪皇帝發呆，大家伙就一起陪著他發呆，一直呆到武帝有些困的看向文書道：“文卿？”

文書趕出班跪倒：“恭喜殿下……”

眾大臣正要跟風，卻被武帝厭煩的打斷，他是帶過兵的，沒人比他更清楚十萬人肚子是一件多麼可怕的后果。

“哎呀，你等不要整這些虛的，還恭喜，喜從何來？此事是不是真還沒有結果，那無頭的尸誰知是不是譚守義這老賊的詭計，糧草，糧草啊，文卿？”

文書咽了一口吐沫，就心里開始盤算各地倉儲備，最近這段時日，他一直調配糧草，這個數目是清楚的，反正當下……無論如何，糧草依舊是第一件要解決的大事。

正想的神，忽大梁宮外嘩嘩猶如水的喧雜殿，大梁君臣便聽到宮外，鐘，鼓，磬，鐸，鞀齊鳴了？

誰這麼大膽，沒事兒你瞧擺設玩兒？

史載大禹懸鐘，鼓，磬，鐸，鞀于門外開言路，他說，來指教我世之道的人，請撞鐘，來反應況的人，請振鐸，來找我傾訴的人，請敲磬，有冤獄，告狀，評論是非的人，請晃鞀。

此便是懸鞀建鐸的由來。

后世帝王為了顯示崇尚先賢的一種，也會掛上這些東西，不過，這些東西就是個擺設，各朝各代就剩個鼓了。

大梁初年，霍七茜就想敲這些東西。

事實上一套五件，上輩子就敲了個鼓。

而如今麼，人家就想說，告訴你楊藻，老娘教你個事之道有錢是大爺，不，姑。

老娘還想跟你反應一下，你這人做事有些狠了，陳大勝闖禍，你干嘛欺負我老爹？我還想跟你傾訴一下，這個大梁朝還是不錯的，陳大勝也是不錯的，最后我晃你的鞀，是想評論一下天下事還是有因有果的，雖然我是個子，然，這盛世咱們就幫你穩住了！

雖然，我不過是一介婦人爾。

通往大梁宮的道路上，騾馬大車足有百數，這些車上拉滿了錢財，珊瑚，古董大瓷瓶，寶石鑲嵌花樹，箱子的金元寶，銀元寶，金魚兒，銀魚兒，黃橙橙的大銅錢兒，上古的名琴麻繩捆，先圣的文房面口袋裝……

最近發了一筆橫財的燕京百姓就覺著，恩，仿佛是錢都有些不值錢了，就太多了……

武帝帶著眾臣齊齊出來，便看到了這樣的場景，當下窮的要賣兜布的文書文大人就直接厥過去了。

他說：“嘎~！”

武帝腳步沉重，牙在發抖，也是抖的，他就一步一步走到近前，先是看看不到邊的發財車，接著才看到最起頭，就整整齊齊站著七位穿誥命服的七個子。

看到皇帝老爺總算看自己了，霍七茜帶頭跪倒，一人代表大家口稱：“佘門霍氏！余門丁氏，門張氏，馬門潘氏，胡門宇文氏，崔門柴氏，宮門葛氏，叩見吾皇陛下，陛下萬福。”

夢一樣的場景，這金山銀海懟的大梁君臣有些慌張，半天兒，皇帝才看著霍七茜這張臉道：“霍氏，這是什麼？”

霍七茜抬頭端正答道：“錢那陛下。”

您窮的，不是最這個了麼？

武帝難以置信的從嗓子眼拽出一句話：“錢，你又從何弄，弄來的這些錢？”

霍七茜眨眼睛道：“洪順末年，小婦干爹就將小婦帶到一地方，指著這些錢財說，這是小婦的嫁妝了！”

武帝氣怒：“胡說八道。”

他一國皇帝給公主嫁妝都扣扣索索的，你當你爹是財神。

抑著澎湃的心，武帝走到當中一輛，抬手拿起一錠金，翻過來一看，恩，洪順鎮庫之寶。

好的，明白了，這是前朝國庫。

如此，他反手著這一錠重的要死的金子走到霍七茜面前，亮著下面的字問：“這是你的嫁妝？”

霍七茜十分冷靜道：“沒錯，小婦干爹就是這般說的。”

武帝牙齒磕打一下，被撅的……恩，也不是那麼氣悶，就似笑非笑問：“難不，霍氏你是前朝公主不？”

霍七茜搖頭：“非也，小婦干爹乃是前朝宮掌印，他姓廖，陛下一查便知。”

武帝瞬間便想起一人，便低聲道：“廖織？”

這個廖織的太監，曾經是幽帝最信重的近人，后來為培養下一代君主，幽帝便把他派到六皇子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