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帛仁看了片刻,忽然產生一種奇妙的覺,他走到姜小乙前,道:“你瞞了我何事?快些說來。”
姜小乙一臉討打的笑。
“就不告訴你。”
鐘帛仁非是喜歡刨問底之人,但面對此時的姜小乙,忽然就起了難言的心氣。他兩手抓著的肩膀,給提了起來,轉放到高一些的窗沿上坐著。
清風吹著,姜小乙笑得更開心了,鐘帛仁看在眼里,也扯了扯角。
“仙姑究竟在打什麼鬼主意?”
姜小乙低頭看他,道:“鐘爺,在山中的這些日子,你似乎經歷了許多心念之變。”
鐘帛仁頓了頓,道:“的確如此。”
姜小乙:“但這些天,我的心只了一次。”
鐘帛仁:“哪一次?”
姜小乙看了看床上倒著的人。
“就在剛剛,我心生了無緣之悲。鐘爺,我有新的事要做了。”
鐘帛仁回頭看了一眼呂嬋。
“州你就不管了?”
“州大勢已定,接下來無非是韓琌的屠殺。”
“……你就不想看個結果嗎?”
“活人可比死人重要得多。”
鐘帛仁不言。
姜小乙想下去,鐘帛仁手箍著,堅決不松。
“你先坐著,容我想想。”
于是乖乖坐好。
鐘帛仁看了半晌,問道:“你對戴王山之事也毫不關心嗎?”
姜小乙奇怪道:“我為何要關心他?我都沒有見過他。不過我聽說他很厲害,你可要小心呢。”
鐘帛仁:“他是大黎獄頭目,是個險毒辣之人。”
在他還想對戴王山曾經做過的事進行一番描述的時候,姜小乙驀然道:“大黎已經沒了。”
鐘帛仁怔住。
“我不知他從前都做過什麼,但朝廷現在還在用他,就說明他尚有價值。”姜小乙手,拍了拍鐘帛仁領口的灰塵,又道:“不過你放心,我是不會通風報信的,但我也不想欺瞞韓琌,所以這一次我就不幫你了。”
鐘帛仁停頓許久,低聲道:“那你為何不勸阻我?”
姜小乙:“你是個打定主意便不回頭的人,我覺得我勸不住。”
鐘帛仁低下頭,片刻后,又抬起。
姜小乙扭著脖子,正面向外面街道看熱鬧。
他在某一瞬,突然也明晰了姜小乙曾經的領悟。
世上的緣份,大上都是執念愈深,斷得愈快。
他不由想到,如果他現在將從前所有的事都告訴,會信嗎?屆時又會如何看待他?當下,早已斷去了與“肖宗鏡”的所有關聯,只剩一把劍伴在旁,但此劍與其說是象征著他,倒不如說是象征著某種深得心的道義。
這些天來,他極想起,自打戴王山派殺手山,惹怒了他,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除掉此人。
他以為那書會激得戴王山進山,所以提前布置了的陷阱,但這茍且生之人最終也沒有來。所以他主向方天絨提議,在招降之時,伺機手。他不由自主地計劃著,還替方天絨想好了殺掉戴王山后,該如何與韓琌說明。他想到最后,甚至為方天絨考慮了今后進朝廷,該如何拉攏朝臣,在新朝立足……
他似乎不知不覺又跳進了同一汪冷池,從一開始只想理匪患,到后面不愿戴王山奪功,再到后面干脆想痛下殺手,一步一步,牽扯得越來越深。
究竟為何如此?
姜小乙一盆冷水澆下,他終于想清楚了,他對戴王山以及新朝的種種執著,或許都源于他心底那份沉默的不甘。
其實,他并不知曉戴王山投誠以后都做過什麼,他也不知曉劉公和韓琌對他究竟有何安排。他只知道,自己改頭換面,再世為人,便有機會可以找回從前的敗場。
在山里的時候,他也曾想過,如今他這副模樣,無人會提防,別說是戴王山,他甚至可以輕松要了韓琌的命。
鐘帛仁長長一嘆。
天賜此生,他竟產生如此心境,實是無恥至極。
姜小乙問:“你怎麼了?”
他緩緩低下頭,將臉埋在的腹部。
姜小乙覺得有些,又笑起來,用手抱住他的腦袋,捻起發繞圈玩。
若不以舊念對待此生,又該如何行事?
鐘帛仁埋在散發著淡淡香的軀,思索片刻,忽然了悟。
自己抱著的,不正是個例子?
從他們初識,只是個靈識不滿,被善緣吸引的小丫頭,到現在一路走來,不知不覺間已生大化之變。
異人如鏡,果不其然。
他又是沉沉一嘆。
“怎麼了呀,鐘爺?”
“于反思……”
姜小乙沒聽清,也不問,將下輕輕墊在他的頭上,小聲道:“鐘爺,我要帶嬋娘離開這里了,你想跟我一起走嗎?”
鐘帛仁安靜了很久,悶聲道:“不行,你不見韓琌,可我得見他。”
姜小乙有些失,不過很快又緩了過來。
“怎麼,你想做嗎?我可以幫你呀,我與韓琌關系不錯,我的保舉很有分量。”
鐘帛仁第三次長嘆,抱著的手又了些。
“你還是先別說話吧……我還沒想完。”
姜小乙果然不說了,過了一陣,彎下腰,湊到他頸邊聞了聞。
清涼的寒香鉆鼻腔。
姜小乙心想,這應是這些天來,的第二次心。的手不由攬住鐘帛仁的后頸,輕聲道:“鐘爺,你可千萬要保重啊……”
七日后。
姜小乙趕在朝廷大軍到來前,與呂嬋離開州。們趕了個大早,出城時天還黑著。
們雇了一輛馬車,呂嬋坐在車里,還有兩箱細,姜小乙在外趕車。
呂嬋掀開車簾,與姜小乙說話。
“你選的路安全嗎?”
“當然!我可是湖了!”
“我們今日能走到哪了呢?”
“今日走不遠,得避開朝廷的前鋒隊列,韓琌行軍至避開十里遠才不會被探查。不過探查到也沒事,我們又不是壞人。”
呂嬋笑了。
“我給匪首做過人,算不得壞人嗎?”
“手都沒怎麼拉過,肯定不算呀。”
呂嬋一愣,問道:“你怎麼知道?”
“呃……”姜小乙搔搔下,“猜的。”
們走了一陣,呂嬋忽然道:“反正也不急,往東邊去一點吧?”
姜小乙也不多問,聽的指揮朝東邊行進。走了不遠,前方朝升起,模糊的淺野里竟出現一片無極浩瀚的紅海洋。
紅灘一無際,雄奇浩渺,姜小乙忍不住深吸一口氣,渾然之間,忘卻一切雜思。
“十月是最好的時節。”呂嬋說道,“此景最濃,再過些日子就要淡下去了。”從馬車上下來,姜小乙與站在一起。
天邊破曉,昏暗尚未散盡。
呂嬋喃喃道:“太像了,與那日太像了……”姜小乙側目看。“你要是舍不得,我就送你回去。”
呂嬋搖頭:“三哥一死,復仇就是他的第一要務,我若在,他無法專心行事,我不想他為難。”
朝在的臉上映出淺淺的輝。
“姜俠。”
“欸!”
呂嬋笑道:“你有沒有覺得,在看見這片海灘時,再苦的事也算不得什麼了。”
“有!”姜小乙嘿嘿兩聲,“天地有靈,萬皆容。”
呂嬋輕聲道:“也許當初真正留下我的,是這片海灘也說不定。”
姜小乙忽然指著前方,道:“你看!”
隨一指,晨風驟起,昏沉散盡。穹頂芒乍現,天幕瞬亮,澤從最上方的淺綠,再到胭脂,最后是濃郁的雄黃,雄渾飄渺,不勝收。
姜小乙激地舉臂歡呼。
就在這片天空下,有馬匹踏淺灘而來,留下一串水波。
姜小乙一愣,連忙拉著呂嬋進到馬車,自己拿著劍謹慎觀。
片刻后,放松下來,背著手往前溜達了幾步。
馬匹帶來一陣涼風,停在旁,馬上的人垂眸看。
“說要走,也沒說這麼早吧。”
“嘿,鐘爺,你怎麼來啦?”姜小乙仰著頭,看他背著包裹,笑道:“朝廷大軍今日就要到州了,招降還未進行,你不殺戴王山了?”
“我想通了一些事。”他道。
自打那晚與姜小乙一見之后,他跳離往世,再看此計,又覺不妥。朝廷與馬六山大戰在即,此時暗殺朝廷命,恐怕生。
姜小乙:“什麼事?”
“一言難盡。”鐘帛仁嘆道,“仙姑啊……”
秋風吹在姜小乙的臉上,異常舒服,笑道:“我作甚?”
“上次一別,經世未見。”鐘帛仁誠懇道,“這回,就請讓在下跟在您邊吧。”
“上次?上次是哪次?”
鐘帛仁不答。
姜小乙又逗他:“那你想以何種關系,跟在我邊呀?”
“你說了算。”鐘帛仁下了馬。“不論是何種關系,在下的心都裝得下。”他沖馬車一揚頭。“讓那人離開,把車騰出來,等會明書他們要來了。”
姜小乙立馬道:“這可不行,我接了鏢的。”
鐘帛仁:“多錢,還給。”
姜小乙瞪眼:“豈有此理!”
鐘帛仁:“自有人來管。”
話音剛落,遠又傳來馬蹄聲,方天絨騎著馬急匆匆趕來,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直奔馬車。
“嬋娘!”
姜小乙小聲問:“是你告訴他的?”
鐘帛仁:“對。”
姜小乙瞇眼道:“真是一張欠!”
鐘帛仁扯扯角,不以為恥。
姜小乙:“呂嬋離開便是想讓方天絨專心報仇,你這樣一說,該如何是好?”
鐘帛仁淡淡道:“那就是他們的事了。”
另一邊,呂嬋已被方天絨從車里拉了出來。
呂嬋甩開他,質問道:“你這是何意?你為何來找我,你不為三哥報仇了?”
方天絨:“那你是想我報仇,還是不想?”
呂嬋:“你不為三哥報仇,我一輩子都看不起你。你若做了,就來耀州接我,若是敗了,我就當不知道。”
方天絨:“當作不知道?那我若死了,你可為我守寡?你給那人渣守了五年,給我又守多久?”
呂嬋眼眶泛紅,怒斥道:“我又沒有嫁給你,哪有給你守寡的道理!”
方天絨冷笑一聲:“你忘了我是個土匪了,土匪憑什麼與你講道理。”說完,他一把抱住呂嬋的腰,扛著人上了馬。“誰知道報仇能不能,就算不能,你我也要死在一塊!”他從姜小乙和鐘帛仁旁經過,仍是一眼不看,夾馬而去。
姜小乙:“你走了,他該怎樣復仇呢?”
“不知道。”鐘帛仁著遠去的馬匹。“你若是擔心,我便回去殺人。”Μ.166xs.cc
姜小乙不說話。
方呂二人越走越遠,沉默片刻,姜小乙忽道:“壞了!”
鐘帛仁側目,姜小乙道:“呂嬋的細還在車里呢!”
鐘帛仁笑道:“不錯,路上有盤纏了。”
姜小乙深吸氣,舒展了一下,算是默認。
北域的晨曦,廣闊浩渺,靜得離奇。
姜小乙:“你臉有些倦怠,這些天都做了什麼?”
鐘帛仁:“著書。”
“啊?”姜小乙吃驚道,“你還會寫書?”
“閑書。”
“可否一觀?”
鐘帛仁笑了笑,道:“送人了。”
兩日前的深夜,州城北側百里外的軍隊駐地,韓琌與眾將軍商討完軍策,回到帥帳,發現桌上多了一本冊子。他拾起,翻閱。此冊前半本畫了游龍山各地形圖,后半本則寫了許多地方員的名字,留注“堪用”。
韓琌看著這些名字,都是些前朝之臣,有些人降了,有些人死了。他面不改,接著往后翻,在冊子的最后一頁,有這樣一句話
“欺師滅祖,其罪難逃,待山河穩定,吾將討之。”
韓琌目向下,落款是一個“肖”字。
他手腕一抖,冊子掉在桌上。
他盯著那個字看了很久,淡淡道:“看來老天待我不薄,連歸也有了著落。”
遠方飛鳥起落,猶如畫卷。
姜小乙問:“你那晚不是說要見韓琌嗎?見到了嗎?”
鐘帛仁努努,道:“不算見到吧。”
姜小乙:“現在我沒有活計了,你也不用去殺戴王山了,你想見韓琌,我帶你去找他?”
“不必了。”鐘帛仁笑道,“不是時候。”
緣份尚未斷盡,千世萬劫,終會再見。
“爺!姜姑娘!”
遠,明書打頭,后面跟著一串書,晃晃朝他們跑過來。
姜小乙哈哈大笑。
“像不像游水的鴨子?”
鐘帛仁也笑了,道:“準備走了。”
姜小乙:“我要騎馬!”
“好。”鐘帛仁將韁繩遞給。“那我來趕車。”
“去哪里呢?”
“先走著看吧。”
晨曦之下,一車一馬,一窩嘰嘰咋咋的書,踏清水遠去。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想不到吧!哥日更了!
挑個好日子完結撒花
一直想寫個這種類型的,算是完愿,謝謝大家。
有緣下本見
嘿嘿嘿。
ps:忘了一件事,之前答應給評論區個特簽,就那位嗑糖兄吧,太有毅力了,出版后我聯系你哦。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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