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總,您出來了麼?”安子歸剛剛走出大廳,助理谷珊的電話就到了。
“嗯。”安子歸應了一聲。
很冷,今年新城的冬天冷得不像話,南方城市才十二月份就已經下了兩場雪。
“您先不要上自己的車。”谷珊語速很快,“停車場走到底有一輛黑轎車,車牌尾號是653,您上那輛車,我在車上等您。”
安子歸腳步一頓,又低低地應了一聲,掛上電話頭也不回的踏進夜里,晚禮服擺上的水鉆在夜中劃出一道弧線,又很快的和一起消失在凌晨的黑暗中。
***
谷珊在車后座放了兩個大袋子,里面是舒適的運服和一雙底鞋,車里暖氣開得足,安子歸上車被熱氣一蒸,凍麻了的手腳開始覺得痛。
“生姜紅糖水。”谷珊適時地遞給安子歸一個保溫杯,溫度正好,口微燙。
谷珊總是很周到。
這輛陌生車的副駕駛座上放了兩個大袋子,有食有水還有應急用的藥。
“租來的車?”安子歸拉開晚禮服拉鏈準備換上袋子里的運服。
“外面都是記者,公司的車容易被認出來。”谷珊拉上了后座臨時裝上去的布簾,方便安子歸換子,“您的車我已經讓小趙先開回去了。”
“凌晨三點?”安子歸撕掉假睫,再解開盤頭的發卡,吁了口氣。
“說吧。”拉開布簾,臉上的濃妝卸了一半,出一張微顯蒼白的臉。
肯定是大事,要不然也不會這樣大費周章。
“薔薇莊園的事已經上了熱搜,聽說著火前110就接到了報警。”谷珊低頭從副駕駛座的袋子里拿出一包旅行用卸妝護用品遞給安子歸,“宓荷的車后備箱里翻出幾個空油桶,自己車上的汽油也被放了,現在網上七八糟傳什麼的都有。”
正在卸妝的安子歸笑了笑,并不意外。
鍵盤承載了人的惡,明星死亡四個字等同于狂歡。
“不知道是誰把我們公司接了宓荷經濟公司公關代理這件事了出去,還公布了一段錄音。”谷珊把手里的ipad遞給安子歸。
這是今天晚上第二次有人給遞平板電腦了。
無不在的監控影像,不分場合的音頻視頻,信息時代的狗屎。
錄音容是一段會議紀要。
安子歸看了谷珊一眼,這種東西只有公司部的人才有,這倒確實是一件大事了。
其實是很常規的會議容,他們接了宓荷經紀公司的公關代理,開了幾次會,基本確定了這次公關容的大方向,臨近散會他們公司剛剛進來的一個實習生得負責一小部分宣傳文案,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文案需不需要給宓荷檢查一遍再發。
“不需要。”安子歸聽到錄音里自己的聲音,“這個項目所有的過程和輸出都不需要單獨找宓荷。”
“我們的Client是宓荷的經紀公司,宓荷本人在這個項目里的定位只是一個PressKit[1]。”聽到又補充了一句。
這句話是為了讓實習生迅速找到工作定位的,和日常的每一份工作一樣。
但是就這麼一句話被人單獨截取放大,有人科普了PressKit的意思,有人質疑為什麼要把一個大活人定位發給的大禮包,有人站在道德高點嘆息如果宓荷生前遇到的不是這些把當商品大禮包的人,會不會有其他選擇。
除了這段錄音,們在點映式后臺化妝室的那段視頻也被了出來,于是嘆息的人更多了,責怪的聲音也開始冒頭。
神奇的,三條人命的火災就這麼三言兩語地被模糊了焦點,那些曾經在網上用各種惡毒語言咒罵明星不檢點的私生活的鍵盤俠們迅速忘了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改用一模一樣的惡評來抨擊所謂的黑公關。
天地不仁,所以他們總是有各種各樣可以罵的事和人。
***
“節奏帶得不錯。”安子歸合上ipad,“方藍那邊的人干的?”
“暫時還沒有證據。”谷珊沒否認,“泄公司部錄音的人也還沒找出來。”
“我們現在的況很被,如果讓人拍到您進出公安局的照片,輿論這邊會更加混。”谷珊停頓。
安子歸抬頭。
“東會的那些人希您能暫時避一避,宓荷這個案子我們就不接了。”谷珊這句話說得有些慢,“也不需要賠多違約金,如果這場火真的是放的,接下來的事就和公關沒關系了。”
如果真的是刑事案,那麼“墑”這部電影除非把宓荷這個主角去掉全部重拍,要不然肯定是不可能上映了,經紀公司這邊的損失也一定拿不回來了,后面的事確實就和公關沒什麼關系了。
但是這些輿論放著不管,也就真的了黑公關了。
那些東估計是想要徹底避開這個爛攤子,而,也變爛攤子里面的擺件之一。
毫不知的人咒罵把人當大禮包,而自己,其實還不如一個大禮包。
安子歸笑了:“打算讓我藏多久?”
這些東西放任不管,幾個小時之后,這輩子做過的所有公關案例都會被翻出來一一鞭笞,真要算起來,還真做了不所謂的黑公關,把人當商品當大禮包,縱輿甚至輿倒,要清算的話,能從頭到腳被人一遍。
畢竟,是個很功的公關。
畢竟,是安心公關顧問有限公司的創始人。
“半個月。”的助理谷珊,向來有問必答。
“行。”安子歸靠到椅背上,閉上了眼。
就這樣吧,累了。
***
太累了,所以不介意變棄子,不關心谷珊會把帶到哪里,也無所謂自己斗了近十年的工作可能會被毀于一旦。
只想睡一覺。
“安總。”可是谷珊并不打算就此放過,凌晨的街道異常安靜,這聲安總突兀得讓安子歸有那麼一瞬間,臉上云淡風輕的面搖晃了一下。
“那您明天的行程……”谷珊說話說一半藏一半,明明是傳話讓消失的人,現在卻小心翼翼滿臉無辜。
“公司的事都給你。”安子歸沒睜眼,應得跟剛才答應消失的時候一樣爽快。
“明天是二十九號。”谷珊卻并沒有停下來,強調,“十二月二十九號。”
……
安子歸睜開眼。
“明天下午您得去民政局……”谷珊看起來在專心開車,眼尾卻一直忍不住往后視鏡上瞟。
……
安子歸拿出手機打開日歷,十二月二十九日這個日期被標上了黑。
明天,是約好了和那個男人離婚的日子。
凌晨三點半。
手指在手機飛行模式的開關上猶疑了一秒鐘,最終還是點開了,忽略彈出來的各種各樣的新聞消息和工作容,在微信里找到了那個人。
名字的備注早就被改賀瑫,他們之間所有的聊天記錄也都清空了,在空白敲了一句很讓人無語的話:在麼?
平時最討厭有人找的時候問在不在,現在卻突然理解了那些人敲下這句話的復雜心。
不知道該怎麼說,又不得不找他。
凌晨三點多是個很尷尬的時間,沒提離婚之前,他似乎二十四小時都不睡覺,只要找他,他一定會回,哪怕是下礦沒信號,他也會定個只給用的自回復告訴他什麼時候回來。
準備離婚后,再也沒有聯系過他。
現在這個累極了也倦極了的時間點,居然有些分不清楚到底是希他在還是不在。
手指在鍵盤上又猶豫了一秒鐘。
只是這一秒鐘的猶豫,的手機就響了,來電顯示的名字是賀瑫。
“喂。”電話那端的他聲音沙啞,是睡著了又被吵醒的樣子,聽起來十分疲憊。
他以前會對掩飾這種疲憊,現在終于不藏了。
“抱歉,這麼晚了還打擾你。”安子歸口而出。
賀瑫沉默。
“最近公司有些事需要我離開一陣子,離婚的事能不能等我回來再說?”今天的狀態不適合那麼復雜的,安子歸決定速戰速決。
“什麼事?”賀瑫問。
“公事。”安子歸回答。
繼續沉默。
“你會離開多久?”這次是賀瑫打破了沉默。
他徹底清醒了,電話那頭有倒水的聲音。
“半個月。”安子歸看向窗外,谷珊正在把車子往城外開,看來東們這次是打算把丟出城了。
“如果可以的話,你先銷假吧。”消失半個月不知道夠不夠,安子歸看著繞城公路上連夜運送的運豬車,車上關在籠子里的豬們和沉默對視,境遇一樣,沖那些豬眨眨眼,“下次的時間等完全確定后再通知你。”
“抱歉。”又一次真誠道歉。
“不用。”賀瑫拒絕,也不知道是拒絕銷假還是拒絕的抱歉,“我這次有一個月的假期。”
谷珊為了超過前方一直慢吞吞爬行的轎車變了個道,安子歸子一歪,握著手機的手指用了點力。
為了離婚,他請了一個月的假。
“……好。”藏起了呵呵,“趕得及離婚了。”
賀瑫掛了電話。
安子歸慢吞吞的把手機重新調回飛行模式,丟到包里,扭頭看著窗外的豬,谷珊都變道了,這運豬車居然還在。
安子歸又沖豬們眨眼,從后視鏡里看到瞪大了眼睛看的谷珊,笑了笑,沒說話。
***
們最終的目的地是山里,新城近郊著名風景區,山路崎嶇,谷珊在黎明前最黑暗的線下九轉十八彎,停在了一個古村落旁。
“您常用的東西我都給您放在房間里了。”谷珊從后備箱拎下了兩個行李箱。
給安子歸安排的屋子是據舊民宅改造的,花了功夫,外觀和里都很漂亮。屋子外面好大一片麥田,冬天了,麥田空的,上面積著殘雪。
空氣很好,冷得呵氣冰。
谷珊里里外外的忙活,甚至幫點燃了壁爐,柴火噼里啪啦的響,安子歸看著壁爐,裹著羽絨服,喝了一口涼掉的生姜紅糖水。
“安總。”忙好了一切,谷珊站在門口,沒有再進來。
流放的和即將重新出發的,涇渭分明。
“車鑰匙我放在玄關了,不過東們希您還是盡量不要出門,這邊有管家,一日三餐會有專人負責。”
安子歸又喝了一口生姜紅糖水。
“安心顧問是我的全部。”谷珊說得很快,“在安心顧問和您之間,我的選擇有限。”
“嗯。”安子歸笑笑,放下保溫杯。
谷珊是教出來的的徒弟,從們對安心顧問的經營理念發生分歧開始,就知道這一天是遲早的。
“如果您愿意回來。”谷珊躊躇了一秒,還是開了口,“我就還是您的助理,不會變的。”
安子歸這回沒說話,也沒給任何表。
谷珊在門口站了一分鐘,門外是漸漸升起的朝,朝霞漫天。
最終還是走了,留下了那輛租來的黑轎車。
你做過虧心事麼?
安子歸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那種讓你夜不能寐的,真正的虧心事,你做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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