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他又咳了兩聲,繼續道:“我想來想去,男子漢大丈夫不能食言,話既然說出口總要有所表示……我在河西諸州有四間珍寶閣,就送給你吧。”
他的模樣不像是開玩笑,晚云卻隨即道:我不要 。”
姚火生咳起來,倏而氣惱地瞪起眼:“你這人真不識好歹。那幾間鋪子值不錢,夠你下半輩子吃喝無憂了。這時候就該對我說,‘我原諒你,不怪你了’。”
晚云愣了愣:“你在跟我道歉麼?”
姚火生嘆息一聲:“你就當是吧。要我正經說說不出口,別我。”
晚云啞口無言。此人活得肆無忌憚,死到臨頭了居然還有心思還開玩笑。
“鋪子的事,你別讓我費口舌,我說話可累了。”只聽他說,“涼州的掌柜福祿,你見過,我在甘州時,大約就料到此事不,請人給他帶了話,你去找他,他會認你。”
在甘州時……晚云困道:“你既然知道此事不?為何不走?你是西海國人,為何手戎人的事?”
姚火生笑了笑:“我自有我的理由。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可惜,我沒有力氣、也沒有工夫了。”
晚云凝視片刻,至在此刻,他的眼神是真誠的。
“你為何這樣?”問。
姚火生嘆口氣:“說起來,你可能是我唯一的朋友。你那時邀請我去東都做客,我有點……就是時日太短了……”
“可你依然利用了我。”晚云忿忿道。
“咳咳……別不依不饒行麼?”姚火生費勁地說,“我都把鋪子給你了。”
晚云抿了抿。的心復雜,不知該如何對待他。
姚火生看著,忽而笑了:“你可真傻。那我再給你點建議,別喜歡裴淵。”
晚云猛地抬頭,有點難以置信。
姚火生卻對的震驚很平靜,只繼續說:“天家從來沒有家的樣子,天家的人也冷酷無,不適合你。咳咳……那日我在仁濟堂看你抓藥,就想,你就當個開開心心的小大夫,游山玩水,偶爾發發善心,做做善事,打打小算盤,多好。我樂見你自在的模樣。”
晚云看著他。他的角含著淺淺的笑,仿佛看到冬至那日,張玲瓏蹦蹦跳跳地走在他邊,而他笑著跟招手,步金的夕里。
“你該走了。”他溫聲道,“把狀子拿來吧,我畫押。”
*
晚云渾渾噩噩地步出牢房,將手中的狀子給公孫顯。
“有勞娘子。”他點點頭,拿著狀子公廨。
“公孫先生。”晚云追上他,問:“他會死麼?”
“會。”他的語氣溫和,可眼神卻異常冷漠,“此番事,我等傷亡慘重,娘子亦親眼目睹,從今往后,切莫再意氣用事。”
想到關守城時的慘狀,晚云仍覺得心中痛,鼻子一酸,不由愧疚。
“是。”低頭道,“先生不要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
公孫顯頷首,不多言,轉離開。
樓月看愣在院子中央,可憐兮兮地抹淚,嘆息一聲,上前道:“這小子狡猾的很。他說的話未必有幾分真心,你別太往心里去。”
想著姚火生方才的模樣和話語,晚云咬咬,頃,點頭。
*
晚云這頭抹著眼淚,牢房里卻出來個哭得更慘的,是謝攸寧。
他跌坐在臺階前,抱頭痛哭。
裴淵隨后出來,負手站在他后,沉默良久。
樓月迎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送他回去吧。”裴淵吩咐道。
樓月幾乎是半扛著謝攸寧,將他帶離的。
看到這副景,晚云不好意思再哭。趕淚,小跑到裴淵跟前。
“阿兄……”
他的神疲憊,用力了眉心,問:“你那邊事了了?”
“他畫押了。”晚云道。
裴淵舒了一口氣,“甚好。”
“阿兄累麼?我陪阿兄回去。”
裴淵喚來個親衛,說:“我還有事與叔雅商議,你先隨他回去。”
還要再商議?
不由得憂心道:“不能明日再談?”
“不能。”他勾了勾角,推推的肩頭,聲音溫和:“聽話,回去。”
晚云知道他說一不二,只好不再堅持。
*
回到自己的房里,晚云也沒有睡意,只長了耳朵聽。
直到子夜才回,裴淵才回來。
晚云耳朵尖,聽見聲響,旋即醒來,趕出門。
“阿兄回來了。”晚云跑進裴淵的屋子。
他卻坐在榻上,連氅也未解,只一手撐著頭。
“阿兄頭疼麼?”輕聲問。
裴淵慢慢睜開眼,眼中布滿,不知是累的、還是哭了。
晚云手去他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熱。
“我給阿兄倒水。”說罷,正要轉,卻聽裴淵喚了聲“云兒”。
下一瞬,裴淵已經拉住的手,讓在自己旁坐下。
而后,他將腦袋慢慢地靠在的肩頭。
“累了,讓我靠一靠。”
晚云聽他的聲音從耳畔傳來,生生被鎮住了。
含糊地應了一聲,而后,有些不知所措,一不。
室中安靜得落針可聞。
從前,裴淵也曾這樣,在犯病的時候,借肩膀靠一靠。
晚云想著當年,僵坐片刻,抬起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輕輕拍了起來。
裴淵閉著眼睛,忽而笑了笑。
“你方才,一直不曾睡?”只聽他問道。
晚云應一聲,道:“睡不著。”
唯恐裴淵又問為什麼睡不著,忙岔開話:“阿兄的事都辦完了?”
“辦完了。”
“明日就回去?”
“嗯。”
“明日何時出發?”
“辰時。”
“那明日得夜了才到?”
裴淵應了一聲,頓了頓,說:“云兒。”
“嗯?”
“我會永遠做你阿兄。”
晚云怔住。
看向裴淵,只見他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正看著自己,雙目澄明。
心砰砰跳著,晚云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四目相對,雖然無言,但有什麼已然破,心頭出來。
晚云覺得,和裴淵之間就是這樣奇怪,就像不久前他們重新相認時那樣。似乎有許多話想說,卻又沒有說許多,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知道。”臉上一熱,輕聲道,“阿兄,我也永遠是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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