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
晚上回去,錦泰院側院廂房里燈火裊裊,衛姮坐在桌旁靠凳上,仔細端詳著畫像,問林雁姨母道:“姨母,這畫上的可是我母親嗎?”
林雁姨母正在對賬,從今歲起,衛姮的份例都取出七存進錢莊去生利息了,先前放在畢氏手上的也都要回來一并存了進去。其余葛青夫人留下的產業,每月每季度也要盤算著進出賬,將來這些可都是移大小姐的,小姐日后出嫁的嫁妝應當十分了得。
見小姑娘一晚上端著畫看了不下十數遍,目溫溫,不釋手的。便將它接過來,自己也瞅一眼。
只看到畫的一瞬間,婦人眼眶頓時就了,小心翼翼地著卷軸,自言自語念叨道:“夫人。”
衛姮靜謐地瞅著這一幕,心想他年母親必是同姨母關系極親厚的了。
便說道:“一個師兄年見過我母親,得空便畫了送我,說留個紀念。姨母瞅著可有幾分像?”
“像,像,像極了的!”林雁姨母不住點頭,拭了拭眼角,到底許多年過去,雖思念但心已是平復了。
暗嘆,小姐能這樣平靜地念及先夫人,確也好。所以其實未盡然不能提,畢竟孩子大了,不像小時候只是念念不忘,如今能分清事理了。
林雁姨母收起惆悵,暢達一笑道:“這神韻與容貌竟有九分悉,是誰的畫筆了得,畫得這般傳神。大小姐此時才滿周歲,原也是個聰靈通的小姑娘。奴婢想想,到底不是親生的,孟夫人終歸自己生了兒,再對比大小姐樣樣出挑,逐漸的心便偏了。慶幸小姐今時仍舊聰慧,我這心也才安定許多。大小姐一年比一年長大,要學會明辨是非,遇了任何事兒,切莫百分百將信任托付,雖然這話殘酷,卻也是經驗所得。你過得好,夫人泉下有知,必也得欣。”
一席話聽得衛姮眼眶也,點了點頭。心里對李琰的畫技生出幾許激,準備將這畫卷拿去裱糊了,好生珍藏起來。
晚膳在正院同畢氏一起吃的,因著大老爺衛謹在南方公差未歸,衛衍正宮中職夜,干脆便幾個老小婦子湊了一桌。
大夏日的,菜品也清淡,咸燜茄子、蝦仁拌筍、紅燒土豆、水煮魚片……做得卻是香俱全、口怡爽。
衛姮想起白日宮門下所見的馬車,不由問道:“午后我看到家中馬車停在長樂門外,可是祖母進宮了?本想著一道同祖母乘車回來,傍晚一看沒有了。”
侯夫人畢氏正撈著勺子舀湯,邊舀邊道:“沒有,和幾家老夫人打了一下午骰子格,莫不比進宮涼快。瞧瞧,祖母我贏了不!”
說著,把圓桌邊上一包碎銀子拎了拎。
一旁孟氏見狀,笑答道:“原是兒媳我。廣公主送了淑妃幾匹綢緞,邀我一同進宮品品。我想著太后疼翹翹,們都為太后所出,便走得近些也是種面,遂便進去嘮了會兒天。”
畢氏聽得驚訝,何時同廣公主走得近起來了?那可是個大刺頭,捧好了啥話好說,捧差了跌跟頭。
大兒媳婦可能出生商賈世家,素日大方圓潤,喜同人結。這些年順安侯府也因著的進門,而風聲日漸顯赫。
然而,這就已經夠了。
按著衛家一貫的做法,原意是要低調守本的,不參與派別紛爭,否則做太醫乃是個極細微敏的職位。
衛衍正把牛犟脾氣貫徹了一輩子,宮中已無人在意去拉攏他。二房傅氏與傅太后也是遠房沾親,可都安守本分低調謙和。可巧,大兒媳婦卻與鄭淑妃一頭熱,讓旁的貴妃、德妃、賢妃等等看去了,那還能說得過去嗎?況且今上子嗣又多,越大越麻煩。
沒見傅太后都那麼寵翹翹了,畢氏也有帶翹翹進宮與誰人去鉆營,為的就是避嫌,不沾泥水。
幸虧今日翹翹兒瞧見了,否則畢氏還專注在宅子里,不知外頭風。
畢氏連忙道:“兒媳心里想的是好,這些年你張羅著,侯府也日見風,然而做老人的私下里說一句……這朝廷不比商場,許多的門門道道那是纖毫扯的。廣公主尤其是太后所出,素日里張揚直爽,說話無有顧忌,可我們區區侯府人家,應承不得。這萬一哪天不慎出口一句話,傳開來去,那不知道的只當你也在一塊,必然也參合。這樣的道,要麼不打,要麼打了道又生分,他日卻麻煩了。就這樣維持現狀,侯府已經十分好了。”
孟芳欣恍然被點醒一般,為難道:“母親提點得是。只從去歲秋天,淑妃便已同兒媳討論過幾回緞子了,似是對蘇州娘家的綢緞興致,既提起,我便不好推,這已經走起來的路子,乍然一收卻也說不過去,弄不好反惹了娘娘們不快。日后必當謹慎行事,兒媳謝過婆母教誨。”
心里的想法卻復雜,他們蘇州孟家乃近些年的商賈新貴,千載難逢的偶然際遇,才得以進侯府貴人家。在士族貴婦中際幾年,去年底才得以打宮中,也實在是想抬一抬籍,好能夠跟“皇”字掛上勾。
可朝廷在蘇州早已有幾家貢商,品質亦做得甚好,并無替換掉哪家的打算。好容易鄭淑妃提起來,機會怎能錯過。何況鄭淑妃乃傅太后親外甥,連皇帝都得順著的,這條路堵塞了可就沒機會了。
原本進行得好好,婆母一意喜好麻將,旁的事都放心于自己掌理,他日了也就了,沒甚話可說,怎的卻被翹翹兒這丫頭瞧見了馬車?真是好不湊巧。不由得凝了眼孩兒無暇的臉龐。
衛姮在夾著米飯,只聽到綢緞,卻忽而心弦悸了一悸。
前世并未關注孟家生意,只記得與孟氏冷淡之時,孟家早已是一大綢緞貢商了。便是連侯府被抄家、三皇子倒臺、二皇子登基,這一路上去,孟家都未有到波及。
這其中的牽扯莫不有關聯?一時間卻也理不清楚。
微微靜心凝思,便話道:“祖母說的翹翹也都聽進去了。對了,今兒書院師兄送了一幅畫給我,說畫的是我母親,翹翹兒早已忘記母親模樣,只忽然瞧著,再對比祖母的一番話,卻覺榮華富貴皆泡影,轉頭過眼云煙,唯命與平安最為重要。芳娘素日管事辛苦,還要費心結,祖母諒芳娘,原意也是您多歇息,注意。我們侯府這樣安穩地過日子,已是十分富足可貴了。”
言語潤,話說得委婉。也是因聽著林雁姨母說過,曾經母親臥榻時,表妹芳娘在旁親力親為地照拂喂藥,衛姮明算賬,如若孟氏日后收斂,不再打些奇怪主意,那過去的就罷,此后兩兩相安。
“是了,好乖孫,你聽得懂祖母的意思。”畢氏大大咧咧直腸子一個,正怕兒媳聽去誤會,如此被翹翹兒解讀一遍,心意便更明白了。
夸完又道:“那畫在哪兒,拿來給祖母瞧瞧。好生過去了七八年……一直也不忍提起來。”
衛姮綺綠取來畫卷,畢氏打開,一看便乍然地張開了,不敢說是跑馬失事前的,怕翹翹兒聽去。只慨嘆道:“是青兒。誒,這誰畫的,簡直太傳神了。也你芳娘看看,當年們表姐妹倆深如手足。”
衛姮沒說是李琰畫的,畢竟齊國公府三小子那會兒才四歲多,到今豈能夠記得這般清晰。只說是一位師兄畫的。
孟氏也湊過來瞧了瞧,唏噓地拭了眼角,這一幕,太深刻了,忍不住避開不看。
擇日午休,衛姮在太醫署吃完午飯,便去兵庫司找李琰了。
沒想過李琰竟有興致教自己飛鏢,已是會騎馬的,若然懂得鏢,是為又多了個傍的技藝。
兵庫司場地空曠,練方便。八十一年旗護衛與他們九個男兒都在此,中午便在執勤兵衛的兩排大通鋪或者沙包草墊上一臥,睡個短覺則以。
大晉王朝歷來重男兒英武勢氣,吃苦耐勞皆本,只當是在軍中訓了,無有誰人計較這個。
李琰在一間較小的練武房里等衛姮,青灰的墻壁上掛著厚樸的靶子,正中心一個圓點,往旁一圈一圈的畫開,有日常被軍士們穿的痕印。
他送了個特制的彈弓式鏢給,掌兒的長度,像一條小渠。不曉得用什麼骨雕制的飛鏢,摁在中間凹槽里,拉一下牛筋,即刻鏢出去。
李琰跟衛姮說,等練得練了,再給拿一罐藥。涂在鏢頭上,一旦人表,可麻痹半個時辰。如此便不怕突遇惡人了。
這狠絕的家伙,當真是什麼樣兒的東西都有。
不過要得了好鏢,還得先把鏢擱置,須從基礎開始練起。
李琰衛姮站在靶子前面一米,距離先由近及遠,手勁、臂力與目力,哪一個都不能落下。
衛姮早上特意穿了件斜襟的窄袖小襦出門,下面搭淺羅紗的褶子兒,瑩地立在青磚地上。
李琰年清長軀站后,一臂環過,教如何是視線與手平衡,另一只修勁指骨則扣著白皙的小腕,示意用勁。
衛姮忽然想起從前,李琰就如此刻這般教自己習字的。莫名,小不覺抿了抿,用力而認真地將手中飛鏢擲了出去。
“你看這樣對嗎?”瀲滟的桃花眸凝著靶子,出了四環外。
李琰兀自正著神。
他的下抵在孩額前,聞見發間馨香的味道。年臉頰一赧,言語低下來,對耐心道:“也不急于一下練,反正時間還長,逐漸練著練著就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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