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玉笙坐在書房寬大的紅木椅子上,桌子上擺著兩樣東西,一條珍珠項鏈,一隻玉鐲。
這是榮音在被綁架之時,綁匪從上薅下這兩樣東西拿去當掉了,隆興典當行的老闆將東西連帶著當票一起給了他。
珍珠項鏈穩穩噹噹地擺在盒子裏,沒。
杜玉笙只拿著那只有些陳舊的玉鐲,像寶貝一樣拿手指不停地挲著,似乎想把上面的每一道紋路都清楚。
耳邊迴響起曾經年,說的那些話——
「我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這隻玉鐲可是我們杜家的傳家寶,我外婆傳給我娘,我娘臨死的時候給我,讓我娶媳婦用的,戴上它,你就是我媳婦了。」
子一向英氣的面容難得出幾分嗔,「誰是你媳婦,我才不要呢。」
「不要?那我給別人了,弄堂里不知多姑娘想做我媳婦呢——」
子急了,「哎,你敢!」
「不敢,不敢。你的東西,我哪敢給別人啊。喏,戴上,自個兒收好了。戴上就不許摘了,除非——」
子抬起一雙桃花般明亮的眼睛,「除非什麼?」
「除非咱們以後生了閨,你就可以傳給了,或者生了兒子,你傳給咱兒媳婦。」
子惱怒,「你討厭!誰要給你生孩子,想得!」
眼睛裏忽然就進了沙子。
杜玉笙挲著玉鐲,深深嘆了口氣,敲門聲忽而響起,他偏過頭,把淚花拭去,揚聲,「進。」
大太太端著一碗蓮子羹走進來,端到他面前,一眼便看到了先生紅紅的眼睛,再一瞥桌上的兩樣東西,頓時瞭然。
走到他側,抬手在他的後背輕輕捋了捋,溫聲問:「又想起孟姐姐了?」
杜玉笙握著玉鐲,輕嘆一口氣,「沒法不想啊。親閨就在眼前,看著音音,我就想起娘,還有小憶慈,跟曉娥小時候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都是親生的,能不像嗎?」
大太太輕笑,又悄聲給他通風報信,「音音把余老爺子請進房間了,說了半響話,到現在還沒出來呢,你猜,他們在說什麼?」
「我又沒放監聽,怎麼知道他們在說什麼。」
杜玉笙嘟囔了一聲,可手上的作暴了他的小張,忍不住問,「你說,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
「要我說啊,早該察覺了。」
大太太把蓮子羹端起來,拿起湯勺倚在桌子旁給杜玉笙餵食,「你對好的跟親閨似的,音音這麼聰明一人兒,能看不出來?」
杜玉笙眉頭微蹙,太太喂一口,他就喝一口,像個沒的進食機。
「要是看出來了,那怎麼一直都沒問我?」
「不敢相信唄。」
大太太道:「和榮家那些年撕的那麼厲害,都沒懷疑過是榮家的兒,可見對於當年一事孟姐姐瞞的有多嚴,把老爺子都給蒙在了鼓裏。你不是也被瞞了多年麼,要不是你忍不住讓楊慕臣暗中去調查,又特意比對了型,還真不一定能知道。只是我不明白,既然知道是親生的,幹嘛不認呢?」
們姐妹都是中人,起初知道老爺要接段家的司令夫人來住,那真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生怕老爺晚節不保,再丟了命。
跟奉軍司令搶人,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姐妹們足足鬧了好幾天,沒辦法,只好私下跟們了榮音是老爺親生兒這一,聞言們自是吃驚不已,紛紛去跟老爺求證。
而杜玉笙那次也是罕見地板下臉來訓斥了們一番,並嚴們出去說,榮音也是真心招人疼,們很喜歡。
只是憋了這麼長時間,心裏可太難了,都盼著能夠趕相認,好一家團圓。
杜玉笙卻是有自己的顧慮和考量。
他輕嘆一聲,「音音現在是什麼份,奉軍的司令夫人,段家兒媳婦,不知費了多大的心和力氣才博得今時今日的地位,我怎能在頭上冠上一個流.氓兒的份呢?在最艱難的時候,我這個做父親的沒能在邊保護,呵護,現在飛黃騰達了,我卻地往上,那還是人嗎?」
「您這說的也太嚴重了,父相認,怎麼能是地往上呢?」
大太太不以為然,「以前您沒管,是因為不知道音音是你的親閨,後來知道了,便一直明裏暗裏照拂著,不往遠了說,就說這半年,段司令出了事,音音住到咱家,您是又出錢又出力,人脈更是一層一層地往上搭,為了救段司令,您豁出老臉求北平的委員長,不然他想完好無損地出來沒這麼容易……」
「行了行了。」
杜玉笙打斷夫人的話,略帶責備地看一眼,「都是一家人,算的這麼清楚做什麼?」
大太太道:「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人就這一輩子,做父也是有今生沒來世的,你年紀可也不了,滿月酒一結束,音音和段司令他們就要返回北平了,你再不抓時間,閨這一離開,沒準就不會再回上海了,現在時事這麼張,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
沒等說完,杜玉笙霍地站起來,拿起桌上的珍珠項鏈和玉鐲,大步流星地就朝外頭走去。
大太太看著他堅決的背影,角綻起一微笑:這個悶葫蘆,可算開竅了。
杜玉笙剛離開,小傲跟著走了進來,見爹爹匆匆而去的背影,詫異道:「姆媽,我爹幹什麼去了?」
「還能幹什麼,認閨去了。」
大太太說著,放下碗,興沖沖地拉著兒子,「走,瞧瞧熱鬧去。」
……
房間里,榮音紅著眼睛坐在椅子上發獃,還沉浸在世的衝擊中久久不能回神。
段寒霆已經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把攬在懷裏,寬厚的大手挲著的後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安,只能這樣安靜地陪著,等著平復心。
余師傅靠在椅背上,分外憐惜又心疼地看著榮音。
曉娥把這件事瞞的不風,連他都被瞞在鼓裏很久,知道真相之時連他一個活了大把年紀的老頭子都震驚許久,更何況是小燕歌。
榮音無力地靠在段寒霆懷裏,努力控制著自己的緒,現在渾還有些發抖,真的不敢相信,阿娘就這樣背負著的世在榮家生活了那麼久。
阿娘……當年是為了救自己心的人,也為了保住,才委嫁給了榮邦安。
當年,一定是哀莫大於心死吧。
而在以為心的人已經死掉的時候,又是懷著怎樣的心,將養長大的?
只記得,除了在戲臺上,阿娘的臉上總是沒什麼緒的,便連笑容,都是淡淡的,時常會挲著手上的玉鐲發獃。
彼時以為阿娘是在思念外婆,卻沒曾想,原來睹思人,思的是自己的心上人。
對了,玉鐲!
榮音猛地坐起子,抬起通紅的雙眼,對段寒霆道:「玉鐲!阿娘留給我的玉鐲,被那幫劫匪拿走了……」
當時知道留不住了,便故意.導他們去隆興典當行,一來是知道隆興典當行跟杜玉笙關係匪淺,二來也是為了日後有機會把東西贖回來。
榮音站起,就要出去贖回來,段寒霆一把握住的手腕,剛要說話,門在敲了一下后,猛地從外頭推開了。
杜玉笙手裏捧著兩個盒子,一臉焦急地衝進來,一步、兩步地朝榮音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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