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寒霆走了。

被榮音趕走的。

夜濃重，整個世界都被黑暗包裹，榮音蜷在窗臺上煙，一接一地，煙灰缸里堆滿煙頭。

手臂抱著膝蓋，把臉埋進肘彎里，肩膀一一地抖起來。

婆婆臨死的時候，握著的手，對說，「阿音，段家以後就給你了……我名下的所有產業，都由你和則誠共同打理，再加一條，若有生之年，則誠敢做對不起你的事，他將自失去這份繼承權，一切產業歸你所有。但，我也求你一句，多給他一些信任和支持，你們一定要……白頭到老。」

離婚的時候，只想起了婆婆囑前面說的話，忘記了後面的。

如果，能夠不那麼敏多思，如果能夠多一些自信，對段寒霆多一份信任，或許他們兩個不會落得今日這般局面。

——

榮音決定跟小傲回上海。

「這才剛搬到天津沒多久，怎麼又要去上海了呢？」

方小蕓收拾著行李，實在是服了徒弟這一會兒一變的想法，抬頭睨一眼，「我知道杜老闆在上海家大業大，可咱們這一大家子人，去了給人添麻煩。」

「說的是啊。」

陳伯庸疊著服，道：「阿音，不然我跟你師娘還是先回奉天吧，你給我們置的房子和醫館就這麼閑置著，也怪可惜的。」

榮音一邊往行李箱裏裝東西，一邊道：「您二位不是適應不了奉天的飲食和氣候嗎，這南北方的差異是大的，還是上海好些。房子醫館你們不用擔心，我已經找人暫時接手了，將來估計也不會再回奉天了。至於我爹那，二老也不必太過在意，我在租界租了一套公寓，僱人收拾了，到了那就能住。」

陳伯庸輕嘆一口氣，「阿音，其實你真不用到哪兒都帶上我和你師娘。我們還沒老的不中用，能自理，也有手藝，不死，不想拖累你。」

「師父，您幹嘛說這樣的話，多見外啊。」

榮音停下手，看著師父師娘，鄭重道：「我是您二老養大的，醫也是您二位教的，沒有你們，我早就死了。我長大了，也有能力照顧你們，雖然照顧的不怎麼地，這些年沒讓二老跟著我顛簸折騰，但如今這世道形勢人，哪兒也談不上安全，您二位在我邊，我也能安心些。就聽我的吧，好嗎？」

仰起臉，祈求地看著陳伯庸和方小蕓，一雙大眼睛裏浮現薄薄水霧，人實在難以拒絕。

陳伯庸和方小蕓相視一眼，悠悠嘆氣。

方小蕓拉起榮音，坐在床邊，問，「你和則誠之間，真的無法修復了？」

榮音垂下眼眸。

現在幾乎聽不得段寒霆的名字，無論是他的名，還是他的字，都能讓心臟立馬，揪一團，窒息般的難。

「不知道。」

榮音嗓子干啞，「他有他的理想抱負，我有我的責任使命，既然互相都不信任，就證明了不是一路子人，走不到最後。再說婚都離了，還糾結什麼呢。」

那天晚上段寒霆跟道了歉，認了錯，卻始終沒有提及離婚這事，擺明了沒有想要跟復婚，他鐵了心不想讓參與其中，那又何必去趟這趟渾水。

他既然想讓去上海，那就如他的願，走的遠遠的，再也不見他。

去上海之前，榮音還是去了一趟北平。

一來是想去悉的首飾店給婉瑜家的小寶打一個金鎖，二來是想去余家班跟師爺和冬兒告別。

但從余家班出來，榮音還是鬼使神差地讓雷震開車將送到了陸軍醫院。

怎麼想，都覺得應該給慕容妍一個代。

慕容妍已經離了危險，但目前人還是在重癥監護室里觀察，榮音去找了以前的同事，同事告訴，慕容妍的狀況和神狀況都不太好。

從出事到現在，跟段寒霆吵了一架后，就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同事有些試探地跟榮音慨道：「外界都說司令和慕容家這位小姐有多投意合，我怎麼瞧著不像呢。從我接手過慕容妍，就一直待在醫院，住在病房沒有出去過，病房外頭每天都有人把守，一日三餐也有人專門給送，名為保護，但我怎麼瞧都像是，跟蹲班房差不多。還有啊，從住進醫院，段司令就沒來過幾回，還不如你當時在醫院工作那會兒接你勤快呢，反正我怎麼瞧都覺得彆扭。要不說這夫妻還是原配好，段司令肯定還是忘不了你……」

榮音聽著這些話，非但沒覺得安，反而滿心的苦，這種覺怎麼說呢？

就好像，你一直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可突然你發現，原來那個搶走你東西，傷害你的人，才是世界上最可憐的。

以至於，你無法再恨，甚至無法面對。

可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榮音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幾個月前，和段寒霆離婚前夕，也是這般形，只是心境已經大不相同。

慕容妍中了兩槍，一槍打在肩膀上，一槍打在大上，肩膀那穿了一個，上的傷差點傷到脈，子彈即使取出來，日後行也不方便了。

看著瘦的幾乎沒有一兩，上千瘡百孔的慕容妍，榮音坐在那裏半響，愣是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話到邊，摻了滿的苦。

到頭來，還是慕容妍先沖開的口，沖笑，「別人的丈夫真的不能惦記，要遭報應的，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榮音靜靜地看著，平靜地開口，「我們已經離婚了，他現在不再是我的丈夫。」

「恭喜你，你這婚離的好。」

慕容妍蒼白無的扯出一個冰涼的笑，「但如果你倆不離婚，現在躺在這裏的就是你。榮音，這兩槍，我是替你頂的雷。」

手指猛地了幾下，榮音覺得心臟一下子，抿了下，良久才道：「你不該跟他回北平。」

慕容妍臉上浮現出幾冷笑。

「我何止不該跟他回北平，我就不該上他。如果沒有上他，或許我四哥不會死，我慕容家族不會滅，我也不會落得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場。」

榮音聽到這裏，反而平靜了下來，「你認識他的時候，就應該知道他的份，奉軍和湘軍，一向是敵對的雙方，就算沒有我，他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可那又如何？」

慕容妍滿臉不在乎，「這些軍隊之間不都是每天打打殺殺嗎，今天你跟他打，明天他跟你打，如果當初我們真的在一起，或許一切悲劇都不會發生。」

「是嗎？」

榮音默然垂眼，淡淡道：「但我卻覺得，幸好你們沒有真的在一起，否則下場或許會比我和他更壞。」

慕容妍斜睨一眼，「你不是就想說他的是你，不是我嗎？」

回過頭去，著天花板，角始終噙著譏諷的笑，「確實是我錯了，我以為他是癡種，其實他比誰都更薄。為什麼，為什麼他就是不我呢？」

「因為他不可能上慕容家的人。」

慕容妍詫異地看向榮音。

榮音淡淡告訴，「且不說奉湘兩軍多年戰死傷的那些兄弟，就說當年老帥被炸死，跟你兄長慕容珩就不了干係；奉軍被迫退出山海關，也與湘軍落井下石有關。這些事，對你來說或許不算什麼，但對他來說，是生養他的父母，是朝夕相的兄弟，段寒霆向來重重義，又怎會上仇人的兒和妹妹？」

慕容妍只覺得腦門被生生劈了一下，角了，過了半響，才疲累地闔上眼睛，似嘆息，也似苦笑，「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