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把視頻看了一遍又一遍,完全忽略旁邊的沈晏清。一個在眼前的大活人還不如圖像裏的秦皎有吸引力,沈晏清覺得憋屈。好在程看了三遍覺得夠了,終於收起手機。
車窗外雨下個不停,抬指叩了叩玻璃,“不知道要下到什麽時候。”
“下一陣應該就停了。”沈晏清從煙盒裏出支煙,打火點著。
程瞥他:“你能不能點。好歹命是我救回來的,不糟蹋你渾難?”
沈晏清頓了一下,嗯了聲,隨後取下間的煙,拇指和食指了剛點著的煙尾,把火星子沒了。
程瞧見他被燙黑的手指,皺了皺眉。
外邊下著雨,車空間狹窄,有些悶,沈晏清打開車載音樂,稍低的音量緩緩淌著,算是消磨。
他忽地問:“你和容辛是怎麽認識的?”
歪著頭的程聽他問起這個,眼尾朝向他,“問這個幹什麽?”
不願意答。他停了停,說:“容辛全都告訴我了,你和他怎樣見麵,怎樣認識,又是怎樣做了他的助理。”
“……你知道還問?”
沒回答,沈晏清眉間沉沉,不帶半分反問,是平靜敘述的口吻:“你的公寓門鎖碼是他的生日。”
“是。”
程坦然承認。態度自若得令他心口微微發悶。
“你以前記不太好,秦皎的生日都記不住。”房裏桌上常年放著臺曆,包括爺爺的生日,全都要在日期上圈個紅,不然一定會忘記。
“記著記著就記住了。”程道,“你的生日不也是念多了就記住了。”
沈晏清扯了扯角,笑得輕。以前隻記得他的生日,現如今多了個容辛,提起時也能平靜拿來類比。不再問,他拿起紙袋裏放的保溫杯,旋開瓶蓋給,“喝一點。”
熱氣騰騰,是出門時準備的牛。
程不想喝。
“胃疼不是開玩笑的。”他塞給。
程半被迫接下,淺淺酌著,一邊喝一邊說:“我有按時吃藥。”喝了半杯旋瓶蓋,放下,對他道,“你沒必要這樣,又不是你造的。”
他不答,問:“試藥的時候怕不怕。”
“有什麽好怕,又不會死人。”笑,抬手捂了捂胃,“不過沒辦法,可能我這個人運氣比較差,倒黴的概率比別人大一點。”
人活著不就是好壞參半,總有坎需要邁。很多時候覺得撐不過去了,等到過去之後再看,其實也就那樣。當時的痛苦是真的,後來的雲淡風輕也是真的。
程瞥見他沉沉臉,斂了些許笑意,說:“你別同我,我不喜歡這樣。”
沈晏清嗯了聲,轉頭朝向左邊,盯著車窗不看。側的左手手指輕,到底還是拿起了先前滅擱在一旁的煙,重新點燃咬在間。
車窗開了條散煙氣,外麵清新的雨水味道溢進來,程調大音樂聲量,一點一點大過雨聲。
雨一直下到五點多,淅淅瀝瀝終於停了。
程和沈晏清下車,從後備箱拿出準備好的東西。地麵濘,沒有水泥的地方積了一個個小水坑,他們避著走,進了墓園,石階長長,沿著上去轉了好幾個方向,是一片墓碑間隔空曠的地方。
剛下過雨的地麵微,程單膝跪下,膝蓋著落立刻印出一圈跡。黑白照裏的那張臉和記憶裏一模一樣,程用袖子幹淨水珠,垂眸默默擺放祭品。
沈晏清在墓碑前說了很多話,燒出來的香灰都在提前備好做容的盒子裏,他說完看程,程搖了搖頭,“我沒什麽想說的。”
天黑下來,大概是因為天氣原因,墓園裏沒有什麽人,除了口的守園人,靜的可怕。
程和沈晏清沿著來時路往回走,石階微,沈晏清手給,婉拒。下到一半時,有塊地兒特別,差點摔倒,沈晏清眼疾手快握住的手,攥得的,後半段一直沒鬆開。
在墓園裏待了一個小時,天黑的早,加上天氣原因,周圍已是一片黑沉。下過雨路,沈晏清開得不快,沿山而下。
開了四十分鍾左右,車忽然停下,引擎怎麽都發不了。
玩手機解悶的程抬眸:“怎麽了?”
沈晏清說,“我下去看看。”
繞到車前檢查一通,他回到車上,眉頭皺,“車壞了。”
程問:“那怎麽辦?”
他點開導航,他們所之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距離市裏還有三個小時車程。他拿出手機給助理打電話,把定位發過去,讓人開車來接。
隻能等著,好在車裏別的係統功能沒問題,沈晏清把前後車燈打開,防止別的車輛看不清撞上來。晚上氣溫降低,他調大暖氣,車窗關得嚴嚴實實。
車照明燈略暗,他把保溫杯遞給程:“不?喝一點。”
程搖頭,“這個又不飽,喝多了還得上廁所。”
他沒有強塞。
車裏安靜,過了一會兒他驀地開口:“你還怨?”
程聞言側目,看著他:“我從來沒有怨過。”斂眸,說,“我倒是怕怪我。”在墓前不說話不是心裏梗著什麽,是不知如何開口。
雙臂環抱,閉了閉眼,道:“把我座位降低一點,我想睡會兒。”
沈晏清看了看,傾過去。
皺眉:“幹嘛?”
他解了的安全帶,手穿過膝窩下,另一手過腰後,把抱到自己上側坐。
程手撐了撐他的:“這坐著沒有更舒服。”
沈晏清攬過的脖頸,攬進懷裏,讓頭靠在他膛前:“睡吧,暖和,等等車來了我你。”
皺眉,“我不冷……”就算冷,把暖氣開大一點就好了。
他抬手發頂,聲音輕輕,“別想那麽多。以前也好以後也罷,今天就當是個特例。”
程想,本想拒絕,在他輕拍背的作下,猶豫著,到底還是沒,一點一點放鬆下來。
沈晏清說讓睡,卻不安靜。
“記不記得以前,你總是喜歡讓我在大街上背你。”
一起出門,走路走到一半,老是借口累非要他背。他不肯,就蹲著不走,引得路過的人紛紛側目。青年紀不如現在老道,每回他都因為被人看得發臊,然而是真的刀槍不臉皮厚得很,他沉著臉走開,不管走多遠回頭,還是巋然蹲著耍賴。
他隻能折返回去,斥:“你是地還是無賴?!”
悶著頭不理,到最後總是他妥協。他無可奈何蹲下,就喜滋滋撲到他背上,變臉速度無人能及。
說好背一條街,到了卻不肯下去,死死在他背上討價還價:“下個路口,再下個路口我就自己走!真的!”
然後一條街,又一條街,結果一路從頭走到了尾。
……
“記得。”他腔微震,程聽得笑了下,“好多次我差點以為你會當場刨個坑把我埋在那兒。”
沈晏清也笑,說是,“我就應該把你埋在那。”
鼻尖蹭了蹭,全是他上悉的淡淡香味。每次在他背上,輕嗅他的脖頸,他都會沉沉說一句別。然後稍稍克製一些,卻還是忍不住欣喜,晃被他背著從街頭到街尾。
“其實我很討厭走路。”程閉上眼,“你喜歡走路,我隻能跟著。”
走多了,找到了新樂趣,漸漸覺得也沒那麽討厭。他被氣紅的臉,還有走出去好遠又倒回來時臉上的糾結,甚至站在麵前問要不要臉皺著眉的表,每一樣都生得讓心裏像開了花。
沈晏清拍在背後輕哄的節奏了幾秒,重新接上。
程睜開眼,說:“我想聽曲兒。”
“想聽什麽?”
“牡丹亭,皂羅袍那一出。”
“車上沒有。”
說:“你唱。”
沈晏清默了默,起了個調。才一開口程就笑了,趕讓他停下,“算了算了,不為難你了。你這嗓子真是倒得徹底。”
他嗯了聲,“太久沒練過,差不多都忘了。”再加上煙壞嗓,不比以前年紀小的時候。
“說的好像你以前唱的比我好一樣。”吐槽。
他輕扯角,了的頭發,“是,我哪有程老板唱的好。”
“別。”程趕把話堵回去,“我可當不起這一聲。”
“老板”是梨園裏的稱呼,他們撐死了隻能算是業餘的。
周圍漆黑,隻有路旁佇立的白路燈默默亮著,不知什麽時候又飄起了雨,澄黃路燈下照出細斜一片。
好像和一切隔絕。
別的什麽都沒有,沒有值得憂心的,沒有值得煩惱的,隻有潺潺如流水般安和的當下。
程在沈晏清懷裏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而後清清嗓,哼唱起皂羅袍那一出,也太久沒唱了,有些調掐不上去,零零碎碎不樣子。
唱過“良辰景奈何天”,唱到“雨風片,煙波畫船”,唱不下去了。
沈晏清靜靜聽著,問:“怎麽停了?”
“不想唱。”說。
下一句“錦屏人忒看得這韶賤”,凝在嚨裏,不想往下唱。
沈晏清抿了抿,收摟在腰上的手,說:“不唱就睡吧。”
程嗯了聲,把臉埋在他懷裏。
都不再說話,靜謐仿佛能聽到車窗外淅瀝的雨聲。
許久。
抬手抱住他的腰,他:“沈晏清。”
“嗯?”
聲音悶悶從他懷中傳來,“我已經學會遊泳了。”
一字一字,像銳利尖刺,紮得他心頭微。
他抿,俯首在發頂印下一個吻,閉上發燙的眼。
“……嗯。”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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