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兵部沒有出錢，公中也沒有賬目，就意味著皇長孫本就沒有募集軍餉，整個朝廷都被瞞住了，更何況秦王？”歐暖喃喃地道。

“不，他不會這樣不謹慎，萬一蘇家將事說出去呢？”林元馨面上微微變，肖衍的個絕不會做這種沒把握的事。

歐暖輕輕搖了搖頭，“蘇家是商人，商人最講究的是信用，既然皇長孫出得起價碼，這筆生意就一定會做得！更何況，蘇家只是用錢來買一塊免稅的令牌，至於皇長孫要用錢去做什麼，蘇家並不關心，也不會去問。”

林元馨幾乎不能相信：“這筆開銷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呀，蘇家怎麼可能拿得出這麼多錢來？”

歐暖冷笑一聲：“蘇家沒有，江南有，蘇家不夠，集合全江南的鉅商一定就夠了，皇長孫只要用這麼一塊牌子，不用自己手，自然可以讓蘇家爲他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馬車裡一片的沉默，不要說歐暖，就連紅玉都到上一陣陣的發冷。如果這種猜測是真的，那肖衍又是何時開始籌備的呢……

車聲轔轔，向著京都的方向快速駛去。一路的平靜漸漸被拋在後，越往前，越覺得天地一片喧囂，踏在青磚上的馬蹄聲，已經逐漸聽不見了。

京都，闊別已久，卻依然氣勢奪人。

馬車要先送林元馨回府。簾幃微，線進車的一瞬間，大街上流溢彩的斑斕彩從眼前匆匆掠過。不及細看，亦不及回神，那簾幃卻又輕輕地落回原。恍惚了片刻，歐暖發現自己仍然坐在黑暗中，前路茫茫，卻看不見。

林元馨幽幽地嘆了一聲：“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歐暖驀然心驚，表姐溫婉貞靜，人亦生得，那麼多年，只當弱無骨，卻不知竟如此不願。握住的手，心中暗道，回到原點，就怕一切都已經回不去原點了！心中橫亙著一些人和事，那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的了。

馬車在太子府的後門停下，看著李長快步奔進去通報，歐暖笑道：“表姐，我就不同你一起進去了。”看了一眼襁褓裡睡得香甜的孩子，憐道，“等孩子有了名字，記得告訴我。”

林元馨點點頭，目溫：“好。”

就在這時候，李長滿頭是汗地跑出來，一臉急切道：“歐小姐，長公主正在裡頭作客，殿下請您一起進去呢！”

歐暖和林元馨對視一眼，林元馨開口道：“暖兒，我可以替你去向大公主告罪……”

歐暖輕輕搖了搖頭，道：“不，我本來就準備去公主府拜謁。”說著，由紅玉扶著下了馬車。

林元馨穿著一襲對襟式樣的淡衫子，罩一件玉煙蘿的輕紗，系一條盈盈嫋娜的青碧羅，這樣的令的眼角眉梢彷彿平添了一段嫵，然而臉上的神卻是淡淡的，並不見多喜。歐暖陪在旁，從碧水之畔緩緩而過。京都的氣候還有些寒冷，三月花園中一支花也未發，只有雕欄玉砌，亦有晏晏言笑，隔了花叢不斷傳來。

不過是短短數日，太子府已經恢復了往日鮮亮麗的景，只是如今太子已經居住於皇宮，而這座太子府的主人，也變了肖衍，歐暖心中想著，脣邊便有了一線淺淺的弧度。然而那笑，也是淡漠的。

數月不見，周芷君一明的寶藍的長，笑意盈盈地迎上來，額上束一圈瓔珞，一對寸把長的紫水晶缺月髮釵，從烏水的髮腳直垂下來，螓首輕揚之際，晃悠悠，襯得一席白麪越發雍容矜貴，如同一支空谷幽蘭人心折。看見林元馨，的臉上竟不現毫波瀾，拉著問長問短，語氣親熱。

而一旁的肖衍已經快步走過來，滿臉是笑地抱起孩子，那神說不出的憐，興道：“果真是個兒子！”這是他的長子，又在他最得意的時候出現，自然會到非同一般的看待，歐暖垂下眼睛，卻看到大公主向招手，微微一笑，立刻快步走到公主旁去了。

大公主拉著歐暖的手，左看右看，這才點了點頭：“沒有損傷就好。”的語氣平常，眼睛裡卻是飽含淚，出事之時一直想要將歐暖護在邊，可是在的邊，纔是最危險的。現在看到歐暖平安無事，才稍稍放下心來。

大公主纖白的手上，幾枚翡翠與紅寶石的金戒芒晶瑩閃爍，然而再華麗的珠寶，都比不上眼底的晶人。歐暖剛要說話，卻聽見肖衍笑道：“馨兒，你爲我添了麟兒，我真是要獎賞你，你想要什麼？”

肖衍話音未落，周芷君已經滿面含笑，道：“恭喜殿下，這孩子一出生，就帶來天下太平的好意兆，這是殿下的福氣，也是天下的福氣，連我們也得沾榮，的確是大喜事！”

這幾句話說得喜氣又大度，令歐暖和大公主同時爲之側目。

肖衍本在興頭上，周芷君這般巧言恭賀，頓時大喜，連連笑道：“芷君說得好，今日太子府上下各賞兩個月的月例，綢緞一匹，墨荷齋上下各賞半年月例，綢緞十匹，也算賞他們盡心服侍主子的功勞。對了，再把那株稀世的紅珊瑚送去墨荷齋。”

所有人忙跪下謝恩，個個笑逐開，太子府中上下一片歡慶。

肖衍回頭著歐暖，笑道：“永安，這一路上，多謝你照顧們母子。”

歐暖著他誠摯的目，這樣殷殷看著，心下忽然一冷：這樣殷切的喜悅，這樣溫和的表，有誰會想到他是這一切謀的幕後推手呢？不知道太子妃知道自己的親生兒子是送上黃泉路的人，會是什麼樣的想法。只可惜，死者已矣，這件事除了個別的人，誰也不會知道。世人眼裡的皇長孫，是被迫反抗，是正義之師，是天下的表率，萬民的希。在所有人的眼裡，太子妃和皇后都是死在秦王手中，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已經失去命的秦王……敢於拿一切做賭注的人，要的不僅是心堅忍，最要的，是不惜一切的狠心。肖衍要的，是那個至高無上的寶座，在這個過程中，連一力保持平衡的先帝，都了他的障礙！歐暖這樣的心思和傷，卻一一毫也不能出來，於是微笑，慢慢地道：“我和表姐只是互相照應罷了，殿下不必掛懷。”

肖衍穿著硃紅的翻領窄袖錦袍，襯著他雍容的氣度，金縷合歡帽下，覆著他清冷的眉眼，飽滿潤的額，棱角分明的顎……說不上好看，亦不能說不好看，撲面而來的只是一種果敢的鋒銳之氣，那偏偏是無關相貌的。肖衍盯著，聲音徐緩在耳邊，像春水一樣纏綿而溫熱，“永安，你爲我保下馨兒和兒子，立下這麼大的功勞，我真不知該怎麼謝你纔好。”他似想起一事，眼中興地耀起灼灼星火樣的芒：“我會稟報太子，讓他賜給你封賞！”

歐暖覺他那一束陌生的目，有著灼灼的溫度，幾乎令心驚。住心頭的驚異，面上平淡無波地款款施禮，用輕的聲音道出一句：“多謝殿下的好意，只是歐暖愧不敢。”

“是。”大公主含笑打破這樣奇怪的氣氛，“暖兒是我的兒，也就是你的妹妹，馨兒既是的表姐，又是的嫂子，盡一點綿薄之力，又算得了什麼呢？”

“姑母說的是。”肖衍的聲音有微笑的意味，目中卻是一陣說不出的冷意，“只是總要謝的，早晚而已。”

歐暖低了頭，長長的睫掩住了眼底的驚詫，總覺得，肖衍的態度，十分不同尋常。

“姑母，您的兒可是出落得越發標緻了。”周芷君微微笑著走上來，“來，到我這邊來。”

周芷君一副親熱的樣子，執了歐暖的手，拉在邊繡墩上坐下，笑道：“今年也十五了吧，正是兒家最好的年紀呢，可千萬別耽誤了纔是。”說著，看了一眼肖衍，眼底劃過一淡淡的冷意，臉上的笑容卻更溫和。

林元馨看著歐暖，臉上的表微微有些擔憂，正要說什麼，卻聽見肖衍道：“馨兒，你這一路風塵僕僕也累了，快帶著孩子去休息吧。我待會兒就去墨荷齋看你。”

林元馨又看了歐暖一眼，見向自己微微點頭，便吩咐孃抱著孩子一同離去。

周芷君脣畔帶著一疏離的笑容，又問了歐暖不問題，歐暖一一回答，長睫輕扇，覺到肖衍的目炙熱而專注，心裡一沉，只能目不斜視，故作不知。

“唉。”大公主慢慢嘆息了一聲，聲音卻是遠遠的。歐暖舉目看，大公主肅穆的面容下也藏著明豔的，神卻是怔忡的。輕聲說：“我累了，暖兒，你扶我回去吧……”

四周瞬時靜了。

歐暖立刻站起來，不著痕跡地拂去周芷君的手，淡淡笑道：“是。”

歐暖是坐著大公主的車架回去的，馬車上，大公主看著歐暖，認真地道：“暖兒，你的確到了應當出嫁的年紀了。”倚著靠墊的大公主，神安詳，溫言笑語閒話家常之際，卻突如其來地說到了這句話。歐暖若無其事地搖頭，便看到，的目漸漸褪去了藹然與慈祥。

“孩子總是有這一天的。”大公主垂手靠著幾案，眉頭似蹙非蹙，緩緩地說，“前些日子，我最憂慮的，便是我有個萬一，誰來給你找一個好的歸宿呢？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只要你點頭……我便作主，將你許個好人家。”

什麼，許個好人家？歐暖怔了怔，來不及回過味來，先忙於藏驚詫而迷惘的神。但到底瞞不過大公主。挪了挪子，趨前問：“暖兒，你懂我的意思嗎？”

歐暖不安，剛要說什麼，大公主卻擺手示意不必多言：“如今盡人皆知，歐侍郎家的長端莊高貴，溫多才，是不可多得的人，再加上你又是我的兒，不消我多做多說，你的名已經遠近傳播了，若是不盡快定下婚事，只怕將來會生出變數。”大公主直著，微笑依然，目中卻有更深的容，“何況，太子眼看就要登基，而皇長孫如今子嗣稀薄，爲皇業計，定然會廣納妃子……”

歐暖心中一驚，不安地低下了頭。肖衍！肖衍！何嘗不知道那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對，但從來沒有這樣恐懼過，因爲肖衍過於平靜，平靜到幾乎以爲對方只是一時興起，可是現在看來，絕非如此。恐怕這件事，連肖重華都知道，那麼上次他所說的話，多半是出於一種保護了……歐暖低了頭去，不堪承大公主這話中的分量。約能猜到，大公主至今，都是不知道肖衍的所作所爲的，甚至於連燕王，只怕也並不清楚……

靜了片刻。還是大公主先開了口，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暖兒，你告訴我，你願意嫁太子府嗎？”

歐暖穩住急的心跳，舉目去。大公主的眼旁有淡淡的細紋，朗而威嚴：“皇家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宮裡又是什麼樣的地方，你可要想清楚了。我當年是沒有選擇，可是你有！”說。聲音微微變了調，不是幽怨，而是一種漠然的恨意。

歐暖早已聽得怔了。其實，大公主自小長在宮中，又是陛下寵的長公主，數十年來必有一番不足爲外人道的辛酸。只是，如今的，握生殺大權，掌家國斧鉞，誰又敢想象青春年時的呢？

歐暖在的目中慢慢變得堅定：“母親，我不願意嫁給肖衍。請母親全！”

大公主點點頭，聲音是的，彷彿含著笑意：“那我就放心了。”說句不好聽的話，嫁給肖衍意味著無窮無盡的爭鬥，就算歐暖青春艾，又貌無匹，可是肖衍總有一天會是天子，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年輕貌的子，歐暖能清醒地看到這一點，大公主覺得很欣，畢竟有子能夠抵擋住爲六宮之主的，只怕如今京都不的名門閨秀已經開始拳掌了。大公主繼續說：“皇上的寵妃多的是，然而皇后卻只有一個。暖兒，你不去奢那個位子，纔是真正的明智。過兩日，我便會去與你外祖母商議。”

歐暖微覺悚然，前所未有的力，驟然奔襲，大公主的話，似乎頗有深意。

從馬車上下來，眼前已經是歐家的門口，原先坐在後面馬車的紅玉過來攙扶，歐暖才驚覺，額上、背上已出了薄薄的汗。

“小姐，您怎麼了？”

歐暖想了想，沉靜的面容，波瀾不起，眸子黑幽幽的。沒什麼好怕的，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而已。肖衍再尊貴，也要自重份，不會做出跌份的事，更不會在沒有把握的況下來求娶，暫時還可以推一推。

最擔憂的是，將來太子登上皇位，若是賜婚呢？這樣，大公主也沒辦法公然抗旨了吧，到時候，自己又該怎麼拒絕……

歐暖這樣想著，心頭那一雲慢慢浮起，臉上卻出燦爛的笑容，迎上等在門口的李氏和歐治，“祖母，爹爹，暖兒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