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死的那天，天氣很熱。

尸擺上一天就有味道了，周也雖然得前后，可還是忍不住想吐。

鄰居們連夜砍了幾棵樹，做了一副薄棺材。

落葬后，隔壁嬸子塞給了他兩個饅頭。

這年，他五歲。

五歲的周也沒見過爹，也沒見過娘，跟著爺爺在周家屯守著幾畝祖田過日子。

日子雖然難過，頭上到底還頂著瓦片，能遮風避雨。

爺爺死后的第四天，周家屯便開始接二連三的死人，一個月時間，幾百座新墳豎起來。

爺來了，說是瘟疫。

周也不懂什麼瘟疫，卻本能的懂活命，他跟著幾個僥幸活下來的村人跑了。

跑了五天五夜，那幾個也死了，只剩下周也一個。

周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他了好幾天，實在走不路，眼前一黑便暈過去。

醒來才發現自己被關進了一間屋子，屋子里十幾個和他一樣瘦得不形的小孩子。

周也別的本事沒有，但對一樣東西天生敏——危險。

他借口要拉屎，到了院子里，瘦瘦的子一貓從狗里鉆出去，然后撒就跑。

他拼命的跑啊跑啊……

突然，看到路邊有只狗，正趴在地上啃著一骨頭。

他想都沒想，立刻停下來，撿起一塊大石頭，就沖那狗奔過去。

他想，反正是活不了，死前嗦嗦骨頭的味兒也是好的。

骨頭是搶到了，可還沒來得及嗦上一口，不知從哪里又竄出來十幾條野狗。

他一手拿骨頭，一手拿石頭，又撒就跑。

跑得急了，撲通倒地。

野狗們沖過來，張就要咬他，這時一支長箭過來，碎了整塊青石磚

野狗們一哄而散。

痛意中，他看到一個神仙般的人，在他邊蹲下來。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裝出很兇的樣子，“別以為你救了我，我就能把骨頭給你，想都別想。”

那人輕輕嘆了口氣。

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吳關月之所以救下他，是因為當時他拿著石頭沖狗跑過去時，那眼神又兇又狠，像一頭狼。

五歲的冬天，他第一次拿起刀，學做一頭真正的狼。

六歲的冬天，他被帶進一座豪華的大宅子，去見一個比他長六歲的年。

那年穿一純白儒衫，站在木棉花下，出沉靜又謙和的笑。

“聽說你周也，以后我你阿也，如何？”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呆了。

這世上，他阿也的人都死了，可他喜歡別人這麼他，聽著親切，所以——

我的小主子啊，阿也是不會讓你死的！

……

周也再次見到吳書年是在十年后。

那年他十六，沒有了又兇又狠的眼神，卻已經是一頭真正的狼。

而十年后的吳書年，依舊是一純白的儒衫，坐在夕下，僅一個側面的弧度就讓人心生好。

周也默默走到他后。

他察覺，轉過，眼睛微微一亮。

“阿也，你來了！”

“主子。”

周也單膝跪下行禮。

他要大婚了，娶一個陳氏家族的漂亮子。

這門親事是長公主相中的，長公主把控不了兒子，就想著用孫子來牽制一下。

主上不放心，在所有人中挑中了他，做他的暗衛。

暗衛是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保護他的主子，沒幾天，他就了主子的生活規律。

寅時二刻起床讀書；

卯時三刻去給長公主、母親請安，順便陪二人用早飯。

早飯過后，有先生上門授課。

午飯后，他會小睡片刻，就歪在竹榻上，醒來去主上的書房，替主上理一些雜事務。

事多的時候，他一下午都呆在書房里；

事不多，他理完政務后，便會帶著侍衛上街走走看看。

晚飯，父子二人就在書房吃。

吃罷飯，主上會考他的學業，聊一些朝廷上發生的事，并聽聽他的看法。

一切事畢，他才會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下長衫，換一套利落的短打，在院子里打一通拳，出一汗。

最后沐浴、更，睡覺。

睡前，他會看會閑書，有時是鬼怪游志，有時是才子佳人。

他睡很慢，總要翻來覆去好一會，被子也不好好蓋，喜歡蓋一半，一半。

夜里總磨牙，也總說夢話。

周也怎麼樣也弄不明白，白日里素淡清雅的一個人，無人時便是這麼一副模樣。

他房里有四個大丫鬟，還有兩個通房。

通房一個冬雪，一個秋風，都是長公主賜下的。

一個月中，他和冬雪、秋風各行房兩次，不偏不倚。

主子行房的時候，一般暗衛就該哪里涼快哪里呆著去，周也卻躲在暗看著，聽著。

周也很看不上那兩個通房，覺得兩人一的濁氣，本配不上他，在床上更像是兩只狐貍，吸食著他的氣。

他有些氣自己手里刀只能殺人，不能斬妖。

大婚是在春日，他一紅袍騎在高馬上，那瞬間，周也覺自己的心也像春日的花一樣，開了。

新婦陳柳柳，長得十分的可人。

周也看著他掀開紅蓋頭后，便悄無聲息的離開，在無人練了一夜的刀法。

第二日，他向主上請了個假，帶著銀子，換了件干凈的裳，把自己打扮的人模人樣后，去了院。

主上說過，男人總要經歷了風月，做事才能更沉穩。

十七歲的周也第一次踏脂堆里，可為什麼他腦子里浮現的都那個人……

周也幾乎是奪門而逃，仿佛后還有十幾條野狗在追著他。

不知道是天意，還是什麼，他跑進了一條死胡同。

他看著面前的那堵墻，慢慢蹲在地上，無聲痛哭。

這是周也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

哭完了，繼續回去當差，在每一個寂寞的夜里，周也如從前一樣看著屋里的人……

只是眼神越來越炙熱，也越來越藏不住。

新婚對他的生活，并沒有什麼改變，唯一改變的是，那兩個通房被陳柳柳找借口打發出去。

他在書房停留的時間越來越長。

有一天深夜，他突然喚了一聲“阿也”，周也做暗衛幾個月來，第一次出現在他面前。

周也要跪，他一把托住。

“阿也，你說人活著是為什麼？”

這個問題，周也不想回答，怕嚇到他。

他似乎也不在意周也能不能答，自顧自道：“我父親要令江山平，四海清，我呢，我為了什麼？”

周也肚子咕嚕咕嚕兩聲。

兩人同時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