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淚,從皇太孫趙亦時的眼眶中落下。
他結上下幾下后,哽咽道:“皇爺爺,愚孝也是孝。東朝如何,臣不敢妄議,但父親如何,做兒子的總要為他議一議。”
“你還要替他辯解?”
“是!”
“朕倒要聽聽,你要如何辯?”
趙亦時跪著往前行兩步,昂首道:“季陵川之所以敢貪腐,是因為張家;張家敢肆意妄為,是仗著出了一個太子妃。”
一道寒從皇帝眼中閃過,他冷哼一聲。
“母親深居宅,每日在府里做做針線,賞賞花草,對朝堂之事從不多問一句,也不敢多問一句,張家、季家的事,最無辜。”
趙亦時:“父親手掌戶部,啟用季陵川,一來是相信此人的能力,能將漕運治理好;二來也看在母親的份上,卻不想……
他頓了頓,又道:
“用人不善、不查,是父親的失職。按理,他應該上書陛下,請陛下從嚴從重罰,季家也好,張家也好,一個都不要放過,方不負皇恩。
可如此一來,母親那頭便是山崩地裂,他們結發夫妻二十余載,相濡以沫,父親若上這樣一個折子,對得起皇恩,對得起天下,獨對不起母親。
古人云忠孝不能兩全,父親在季陵川一事上,皇恩與結發夫妻不能兩全。”
說到這里,趙亦時深深嘆息一聲。
“皇爺爺總說,父親此人書生意氣太重,孫兒從前還不信,如今卻是信了,為君者,兒長是小,家國天下是大。
孫兒也試著勸了一回,父親聽罷,只與孫兒說了一句——
張家也罷,季家也罷,說到底還是我用人不查,最該罰的是我,我又有何臉面上書陛下,請求寬恕?
皇爺爺,父親并非顧及賢名,而是在等著您的罰。”
說完,趙亦時伏腰深深拜下去。
皇帝冷眼看著他,良久,搖搖頭,道:“你去外頭跪著吧!”
趙亦時沒,“孫兒還有一話要說。”
“說。”
“今日之事,明亭也罷,蔡四也罷,說到底是孫兒仗著皇爺爺的寵,大膽行事,最該責罰的也是孫兒,請陛下饒過他們。”
“滾出去!”
皇帝一拍床沿,聲音突然暴怒。
趙亦時抹了一把淚,躬退出去,在外殿的門檻前,又屈膝跪下。
嚴如賢匆匆看他一眼,忙進到里殿服侍。
皇帝臉上怒氣尤在,一雙虎目狠狠的盯著那道門檻,眼中暗流涌。
嚴如賢著頭皮上前道:“陛下,夜了,歇著吧!”
皇帝冷哼一聲。
嚴如賢把冷茶倒掉,往茶盅里添了些溫水,“陛下潤潤嗓,別氣壞了子。”
皇帝突然手,沖門檻那頭用力點了幾下。
“朕怎麼教出這麼一個人,其心可誅!”
嚴如賢半個字也說不出口。
可不是其心可誅,專挑著陛下您的七寸去了。
先帝在時,對結發的先皇后最為敬重,先皇后一去,先帝悲痛絕,連著七天沒上朝。
陛下承得大位,諸事都效仿先帝,后宮子再多,也絕不冷落皇后,初一、十五始終歇在皇后殿中。
早年,皇后的娘家也犯過些錯,陛下更是以一已之力保下來。
太孫這一番話是在提醒陛下,太子這也是在效仿您。
“去把蔡四來。”
嚴如賢忙回神:“是!”
……
蔡四整整衫,跟在嚴如賢的后進到了殿。
他不敢多瞧,走到榻前跪地行禮,“臣見過陛下。”
皇帝沒讓他起,“把季陵川放出去的事,是你同意的?”
蔡四早就想好了說辭,忙道:“回陛下,臣看在裴大人一片孝心的份上……臣錯了,請陛下責罰。”
“哼!”皇帝冷哼一聲。
“臣死罪!”
蔡四伏倒在地,從袖中掏出幾張銀票:“這是裴大人給臣的好,臣不該收,臣有罪。”
皇帝角一牽,臉上的怒意反倒散了一些。
十九貪,貪不可怕,可怕的是心存異心。
季陵川那個位置,換了誰都不會清白的,不過多的問題,他季陵川,敲打的是太子。
“朕聽說,這幾日你們北司人來人往,熱鬧的很啊!”
蔡四忙直起,又從懷里掏出一張紙,雙手遞上去。
“回陛下,進出的人,進出的時間,在牢里呆了多久……統統都在這張紙上。”
永和帝接過紙,淡淡掃了一眼,眉頭輕鎖。
這張紙上,他孫子進出三次:一次季家獄當天;一次季府九姑娘吊死的當天;還有便是今日。
進出最多的,是刑部侍郎徐來。
“徐來對此案頗為關心啊!”
蔡四大著膽子看了眼皇帝的神,輕聲道:“因為此案由陸大人為主,三司為輔,徐大人十分敬業,這三個月和我們都了。”
皇帝又是一記冷哼,蔡四嚇得又趕伏倒在地。
一旁的嚴如賢也將腰弓得更低,好掩住角的一抹冷笑。
錦衛分北南兩司,其主子只有一個人,那便是眼前這一位量偉岸,不怒自威的天子。
徐來在刑部,手卻進了北司,不就等于徐來背后的主子,在打北司的主意?
嚴如賢在心里搖搖頭,嘆息了一聲。
還是太心急啊!
……
馬車里,隨著天一點一點亮起來,連最沉得住氣的謝三爺都不淡定了。
整整一夜,皇太孫和蔡四都沒有出得了宮。
宮里到底發生了什麼?
三爺打個哈欠,踢踢裴笑:“把你上的五帝錢,還有什麼金剛經統統拿出來。”
“干什麼?”裴笑兩只眼睛青黑,一副縱過度的樣子。
“替懷仁求求菩薩。”
“沒用。”
“為什麼?”
裴笑著頭皮說了大實話,“其實……都還沒開過。”
謝知非咬咬牙。
我現在把這孫子弄死,還來得及嗎?
正想著,耳邊傳來沉重朱門打開的聲音,一挑簾,卻見有人從里面走出來。
嚴如賢?
怎麼會是他?
謝知非心跳加速,目朝裴笑看過去。
裴笑拍拍他,“你在車上呆著,我和沈沖厚著臉皮去問一問。”
兩人跳下車,飛快的跑過去。
嚴如賢一見這兩人,兩只鼻孔朝天,只當看不見。
裴笑賠著笑,“嚴公公這麼早就出宮,可太辛苦了。對了,太孫殿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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