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二十七年,初夏。
沈杜若以醫的份,進了太子府。
“那天,穿一件醫的袍,那袍有些大,走著幾步后,用手捂著打了個瞌睡,顯然昨晚沒有睡好。”
夜明珠的沒有很強,卻剛好把董承風的臉照得很清晰,他凹陷的雙眸里,盡是。
晏三合問:“你躲在哪里瞧見的?”
“沒躲。”
董承風一聲笑,“打聽到要來,連洗了五天的冷水澡,把自己給弄病了,再厚著臉皮和梁氏說一說,就這麼瞧見了。”
晏三合知道他沒有把話說全。
如何打聽的?
怎麼和梁氏說的?
等在哪里瞧見的?
都是“心積慮”。
“醫有品階,那日太子不在府中,梁氏在正廳里見了。”
董承風:“一盞茶后,梁氏屏退眾人,和單獨說了一些話,約過了小半個時辰后,有丫鬟來請他進去。”
他理了理裳,然后深吸一口氣,走進了正廳。
先朝梁氏行禮;
梁氏替二人引見;
引見完,他走到沈杜若的面前,浮上一記在銅鏡前演練了八百遍的笑,然后咳嗽幾聲道:“有勞沈醫。”
“客氣。”
沈杜若指指邊上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我先替你搭個脈。”
他坐下,起袖子,出一段健碩的小臂。
三指落下,指尖微涼,董承風怦怦跳的心,倏的停下來。
這是一雙干凈修長的手,指甲修剪的很短、很整齊。
董承風在風月場里廝混幾年,見過的手不計其數,卻從沒哪一雙手比得過眼前這一雙,讓他怦然心。
手瞧見了,再看臉。
離得近了才發現這人臉頰上,有幾顆小雀斑,皮也不如別的子那樣白皙通,是一種被曬多了的健康。
世間子,多以白為,暗沉一點的,恨不得在臉上上三斤珠來掩飾一下。
不遮不掩,把雀斑大大方方袒在別人的眼前,難得。
沈杜若收回手,抬眼看著他,“著了風寒,沒什麼大礙,三副藥吃下去就好了。”
說話的語氣很平和,語速不快也不慢,莫名的讓人信服。
他的心又開始跳了。
“那就勞沈姑娘開藥方吧。”
起走到四方桌前,掀坐下后,提筆寫藥方,幾乎是一氣呵。
寫完,藥方剛要遞到宮人手上時,他走上前道:“藥方可否讓我瞧瞧?”
沈杜若手一偏,朝他遞過來的同時,輕輕掃他一眼。
他心臟一頓,佯裝低頭去看藥方,倉皇避開了。
眼的是一手龍飛舞的字。
嗯。
比狗爬略好一點。
他抬頭,不可思議地看著。
十二分坦然道:“抓藥的人看懂就好。”
他無聲笑了。
他看人的眼不會錯,這是一個外面看上去死板無趣的人,里……
別有天地!
剛要說話,只聽外頭有人高喊:“太子回府。”
梁氏抬手了發髻,匆匆迎出去。
與此同時,沈杜若卻往后退了半步,扭頭對他說,“其實不用藥也行,你如果能扛一扛,三天之后也會痊愈。”
他的眼神一下子亮起來,勾起角,看向。
世間多子聽到“太子”這兩個字,恨不得生撲過去,卻往后退一步……
和他是同類呢!
他當著的面,把藥方一拍,塞進袖中,然后道:“聽你的,扛一扛。”
微一點頭,背起手不再說話,上淡淡的草藥味。
他垂目,用余看著,看到了耳朵上一圈細細的絨,那樣的。
這時,趙狐貍在梁氏的陪同下走進來,坐在主位上。
他和沈杜若上前行禮。
趙狐貍的目看向他,“承風怎麼也在?”
他:“染了些風寒,來找沈醫瞧瞧。”
趙狐貍這才把目挪向沈杜若,“如何?”
沈杜若:“無礙。”
趙狐貍端起梁氏親手奉上的茶盅,撥了撥茶蓋,抬首對梁氏道:“晚上置上兩桌,替沈醫接個風。”
梁氏笑道:“還用得著殿下待,臣妾早就備下。”
趙狐貍滿意的點點頭,“承風也來吧,太子妃總在本宮面前念起你的琴技。”
梁氏接話道:“余音繞梁呢!”
“晏三合。”
董承風掐斷了回憶,拉著長音道:“你知道我聽到太子說完這一句話后,想做什麼嗎?”
晏三合:“做什麼?”
董承風:“想重新投個胎。”
那日在二門外見到沈杜若以后,他就使出渾的辦法,好好打聽了一通。
出太醫世家;
聰明絕頂,刻苦好學;
在外游歷四年,醫出眾;
再看自己……
異族人;
一個彈琴的;
放浪形骸;
一高一低,云泥之別,所以能做太子的貴賓,他只能在席上彈琴。
“我活了二十多年,從來沒有嫌棄過自己的出,可是那一瞬間,我忽然嫌棄上了。”
不僅嫌棄自己的出,還嫌棄自己從前的放,甚至連自己的長相都嫌棄上了。
個子太高,氣質不夠儒雅,和站在一起,一個狂野,一個秀,半點都不般配。
“晏三合,你敢信嗎?”
董承風:“在遇到之前,我是個連趙狐貍都不曾放在眼里的人,太子有什麼了不起的,不過也是一日三餐,一年四季,死后埋進土里而已。”
晏三合并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這還是在男人人中馳騁,片葉不沾的董承風嗎?
怎麼聽口氣,像個怨天尤人的小媳婦兒,著委屈、自卑的勁兒。
“一眼,就那麼喜歡嗎?”問。
“就是那麼喜歡。”
董承風重重點了一下頭,“有一種似曾相識的覺,好像我來到太子府,就是為了遇見。”
那天的接風宴,梁氏辦的很是熱鬧。
他刻意的打扮了一番,選了一曲《平沙落雁》。
這曲子三起三落,委婉流暢,有志者,能聽出鴻鵠之遠志;無志者,能聽出逸士之心;有者,也能品出這其中的深。
他彈得極為投。
就好像一個恨嫁的人,使出渾的解數在首弄姿。
一曲終了,抬頭一看,席上人們都在用帕拭淚,沈杜若手撐著下,閉著眼睛……
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