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狐貍把他進佛堂。

香爐里著一支檀香，白煙裊裊，趙狐貍盤坐在小幾前，正在分茶。

見他來，趙狐貍示意他坐下，然后遞過一盅茶。

他接過茶的時候，只覺得香氣四溢。

“這分茶的本事，還是我先生教我的。”

趙狐貍抿了一口，平靜道：

“茶有三味，一味濃，一味平，一味淡，茶浮茶沉、茶暖茶涼，茶濃茶淡，都是滋味，都得嘗過了才知道。”

他看著趙狐貍，這人眼角有皺紋堆積。

“就好比你彈琴，琴里的喜怒也只有聽完整了才能品出來，對不住啊，承風，你在我邊三年，我一首曲子都沒聽完。”

趙狐貍看了眼桌上的信封。

“這里面是我的舉薦信，涼州那邊有個空缺，你若有興趣，便去場歷練一翻吧。”

涼州是離他家鄉最近的一個府，趙狐貍這一番舉，太讓他震驚了。

“為什麼幫我？”

“你不該只是個琴師。”

他把信封推回去，“我對做沒興趣。”

“是不敢吧！”

“還有我董承風不敢的事？”

他心想反正都要走了，趙狐貍也不敢拿他怎麼樣，“我是覺得那里頭人臟，事臟。”

趙狐貍拿起信封，用力一撕。

“可見這世上沒有馴不服的野馬，三年一困，連出籠的勇氣都沒有了，當年把譚家兄妹倆玩弄于掌之間的琴師已死。”

“胡說八道什麼？”

董承風最恨別人提這一茬，“重寫一封，董爺爺這就去報道！”

“重寫可以，我得提個要求。”

三年了，狐貍還喜歡玩這一套。

“說，啥要求？”

“聽說你和沈醫得很好。”

董承風目頓時警惕起來，“你……什麼意思？”

“以后有難，你幫一把，這便是我的要求。”

董承風一個激靈：“能有什麼難？”

“我只是未雨綢繆一下。”

“你是太子，未什麼雨，綢什麼繆，將來再過幾年，這天下都是你的。”

“未謀勝，先謀敗。”

趙狐貍啜了一口茶：“這道理，你都不明白嗎？”

不明白！

你這口氣，好像要把趕出太子府一樣。

董承風鼓足勇氣，“老狐貍，你知不知道……”

“承風。”

趙狐貍打斷他的話：“時辰不早，去吧，明日我不送你，再會無期！”

這時，蕭澤推門進來，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他渾渾噩噩走出院子，拐彎的時候，一把扣住蕭澤的手：

“我明兒要走了，你給我句實話，你家主子知道不知道沈杜若……”

“管好自己的事，管別人的事。”

蕭澤破天荒的開了口：“明兒一早，我送你。”

等不到翌日，當天晚上他收拾收拾，和蕭澤打了個招呼后，黑去了沈杜若在京城的小宅子。

來京三年，他連太子府的大門都沒出過，京城的東南西北分不清楚，找了整整一個時辰，才找上門。

沈杜若看到他，大吃一驚，“不是明兒才走嗎？”

“有些放不下你，過來瞧瞧，今晚睡你這里。”

他故作輕松道：“好好珍惜這一晚上，日后興許就見不著了。”

沈杜若把他領進屋里，指著地上一攤草藥。

“正在給你分藥呢，帶著以防萬一。”

“有啥用？總有吃完的時候。”

他嬉皮笑臉道：“把你帶著，才能以防萬一。”

“別不正經。”

瞪他，“晚飯吃了沒有？”

“沒呢，你這里有啥吃的。”

“這宅子不開火。”

“正好，我來替它開一次。”

他把其中一個包袱解開來，里面全是從太子府里帶出來的生菜，還有一壇他自己釀的米酒。

“咱們倆做個四菜一湯，你嘗嘗我的手藝。”

要開火，灶堂沒有柴。

沈杜若去隔壁鄰居家買柴、米、油、鹽的時間，他已經把菜切干、洗凈，鍋也刷得锃亮。

生火，下油鍋，揮鏟子……

當年在深山里，師徒二人的飯菜都是他做，師父常說他本來是個伙夫，是被拐了來彈琴。

四菜一湯端上桌，沈杜若夾起一筷子放進里，雙眸一下子就亮了。

幾杯酒下肚，他開口。

“沈杜若，跟我去秦淮河吧，我彈琴，你看病，咱們把金陵府有錢人的銀子都賺了，怎麼樣？”

沈杜若：“玩笑話，你也當真。”

“當真。”

只要是你的話，我都當真。

“京城有我爹，有我娘，有好多東西都放不下。”

最放不下的，是他吧！

“你不是和我說，此生最大的愿，是看人間風景，治世間百病，要是不喜歡金陵府，咱們換一個地方。”

沈杜若搖搖頭。

“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還是搖搖頭。

他輕輕一拍桌子，故意壞笑道：“你……別有惦記的人了吧？”

沈杜若臉上的表很微妙，抿了抿，半晌，輕聲道：

“有了！”

沈杜若只對他說了這兩個字，他也沒有再問。

這一晚上，他們就這麼干坐著，聊著過往，說著將來，慢慢喝完一壇酒。”

酒盡，天就亮了。

送他到巷口。

他手，第一次的頭，“杜若，要再見了。”

沖他莞爾一笑，“承風，會再見的。”

但愿吧！

他回以一笑，便轉離開。

“我沒有再回頭，但我能察覺到，后有一道視線一直追隨著，就像多年前，我跟著師父走，我娘追出來，遠遠目送。”

董承風深深吸了一口氣。

“秦淮河上的人，都說我像匹野馬，誰也收不住我的心。心要收嗎？不要的。往那兒一站，我的心自然而然就過去了。

可惜，不要。

后來，我去了涼州，靠著趙狐貍的關系，做了個不大不小的，每天忙得跟什麼似的，可夜里會毫無緣由的醒來。

醒來就睡不著，會想到，想到趙狐貍，想是不是已經為他諸多嬪妃中的一員。

想著想著，忽然覺那三年，就像做了一場夢。

夢醒了，心里空的。”

這話帶著蒼涼，聽得晏三合心頭發酸。

“所以，你離開京城的時候，并不知道他們倆之間的發展到了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