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杜若。”

梁氏收回手，目筆直地看著我。

“他不知道我來，夜前，他讓我把你送走。可我想，你大著個肚子能去哪里呢？要是被人發現，天涯海角你都逃不掉。”

是的。

我沒有地方可去。

他如果真要破釜沉舟，我只有陪葬這一條路。

“你把孩子生下來，我把素枝留給你，你混在下人當中，沒有人知道你曾經為他生過一個孩子。”

梁氏深深吸一口氣。

“你是沈家的獨，在太子府的份只是個醫，事再怎麼牽連，也牽連不上你。退一萬步說，就算牽連上了你，孩子至能活著。”

我不怎麼相信：“他真的能活？”

梁氏眼底滿是孤注一擲的勇氣，“只要你敢生，我就能保他活，我真的有辦法。”

我的都凝固住了，腦子沒辦法思考。

我二十四年只活在了醫和草藥的世界里，完全不懂他們這些人的手段。

“沈杜若，你懂他嗎？”

梁氏忽然輕笑了一下。

“他真的就是個孩子，很善良，很溫，很多。大婚那天他掀起我的紅蓋頭，明明心里不喜歡，臉上也都是笑，一點都不為難我。

他待每個人都好，唯獨苛待自己。

你別看他溫溫淡淡，好像什麼都不放在心上，其實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在他心上著。

沈杜若，你還記得唐之未嗎？

唐之未進教坊司的那天，整整十二個時辰，他把自己關在書房里，一口水米都沒有喝。

去年九月初九那場病，你知道他為誰生嗎？

為唐之未啊。

唐之未終于從教坊司出來，進了尼姑庵，他不好去看，就讓我遠遠去看一眼。

我看了一眼，心酸的眼淚忍不住。

他呢？

唐之未是他恩師的獨，是他從小就看著長大的孩兒，他得多難啊。

這事在他心頭整整八年，你說，他能不大病一場嗎？”

梁氏晶瑩的淚落下來。

“沈杜若，我為什麼算計你？是因為這些年來，你是唯一一個，能讓他眼里有亮的人。

沈杜若，把孩子生下來吧，這樣你也能活命，孩子也能活命，也算給他留個后。”

我問：“那你呢，世子呢？”

梁氏含淚輕笑道：“我和世子陪著他，總要有人陪著他的！”

……

元封三十一年，七月十四，晨時。

大凡生產，自有時候，未見時候，切不可強服催生胎等藥，若勢不得己，則服之。

切不可早坐，及令穩婆手。

凡催生藥必候腰痛甚，胎轉向下，漿水破，方可服。

大法以流通滯，若以驅逐閉塞，香以開竅逐，氣滯者行氣，胞漿先破，疾困者固，固如閘水于舟最穩當。

催生只用佛手散，最穩當，又劫捷。

沐浴更后，一碗催產藥服下去，巳時開始陣痛。

剛開始是零星一點小痛，陣痛間隔半盞茶的時間。

兩個時辰后，我里咬著布，痛得死去活來，渾像從水里撈上來的一樣。

穩婆姓陳，世子就是接生的。

在這一行干了幾十年，相當有經驗，不停的在我耳邊指點我，要如何呼吸，要如何用力。

我見過很多婦人生產，也知道很痛，卻不曾想會痛這樣。

管在里裂；

無數尖刀匕首同時進來；

骨頭生生被人掰斷；

挫骨揚灰的痛，也不過如此。

從巳時，痛到午后；

再從午后，痛到黃昏。

我至始至終都死死的抓著梁氏的手，把的手抓得跡斑斑。

這個該死的人啊，如果不是，我怎麼會這種痛。

快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梁氏在我耳邊不懷好意的說：“沈杜若，小心一尸兩命啊！”

我沒有回頭路；

我半生的任和灑，都在這無邊的痛意里，熬干了，熬化了，變了灰，可孩子就是不下來。

梁氏看著沙，心急如焚，臉似乎比我這個產婦，還要白上三分。

最后，狠狠一咬牙。

“沈杜若，我得去送送他，你可有什麼話，要我帶給他。”

我的眼中出驚懼。

夜了，他們準備手。

我松開梁氏的手，拿下里已經咬得稀爛的棉布，一字一字往外迸。

“你告訴他，一定要走到對岸，對岸才是他的歸宿。”

“好!”

梁氏抹了一把淚，轉匆匆離開。

我用力的幾口氣，對素枝道：“把我的針包拿來，快！”

素枝拿過針包，我強撐著半坐起來，把棉布又塞回口里，然后從針包里拔出五，對著上的五個位扎下去。

鋪天蓋地的痛意，徹底淹沒了我。

我掙扎著，嗚咽著，向天地神靈祈求著。

祈求讓我活下去，讓我的孩子活下去，還有他……

此刻，他一定下了那常穿的舊衫，換上了盔甲，拿起了刀劍。

他站在夜里。

目依舊沉穩寧靜，神如往常一樣淡然從容。

那些追隨他的兒郎們，他會一張臉一張臉地看過去，他們都在他的心上。

他最后的目，會落在飛奔而來的梁氏上。

梁氏遠遠看著他，淚閃爍。

這是眼里唯一存在的男人。

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他的人，與他站在一，看日出，看日落，看高山，看大海……

四目相對。

他們二十幾年的相依相伴，都在這一眼里。

他朝梁氏輕輕頷首。

梁氏出一個含蓄的、端莊的、和藹的笑。

這是他最喜歡的笑。

唯一的區別是，這不是梁氏的表。

這就是的笑。

笑著，來送別的丈夫，一個善良，溫，多，像孩子一樣的男人。

“醫，用力啊，我看到孩子的頭了，用力啊，快，用力。”

我雙目圓睜，青筋暴出，臉上比厲鬼還要猙獰。

渾力氣都集中在下一，四經八脈的，也向下面涌去。

隨著一陣劇痛，我覺下有什麼東西出來。

與此同時，我的眼淚也噴涌出來。

淚眼中，我仿佛看到他翻上馬，目深深的，深深的，最后看了一眼太子府。

這是他的家。

一切結束，就該回家。

家里有一個剛剛早產生下來的小嬰兒，上還帶著污，遲遲沒有哭。

等著他回家來，聽第一聲清脆的哭聲，看長出第一顆牙。

還有。

聽他一聲：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