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該道歉的,哪里是。
因羨慕唐聽月的生辰有父親陪著,第二年我生辰時,小娘頭一回大著膽子,去花園中攔下父親,想讓他來陪我過生辰,哪怕來一盞茶的時間也行。
可哪里知道,那一日,他因朝中事務正心不佳,聽我小娘這麼說,像是終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抬手一掌將甩在地上,厭惡道:
「不過一介庶,怎麼好意思借著生辰之由同嫡姐爭寵!」
父親氣沖沖地回了書房,唐聽月挽著嫡母的手站在后面,邊噙著一笑:
「三姨娘怎麼如此狼狽?小門小戶出來的,果然上不得臺面,竟想著用兒來爭寵。」
嫡母假模假樣地訓斥:「聽月,好了,說兩句,再怎麼說,三姨娘也是你的長輩。」
「不過是個妾室,算我哪門子的長輩?」
冷哼一聲,將一支老舊的發簪扔在地上:「拿回去吧,三姨娘,就當作我送妹妹的生辰禮了。」
小娘將那支銀簪收起來,連同的一對銀耳墜一起帶去首飾鋪子融了,做了個新的銀鐲子送過來,告訴我,我爹忙于公務,不能來陪我過生辰,這是他專門為我準備的禮。
那時我信以為真。
直到三月后,才從府中下人的閑談中,得知那一日的真相。
從此我不再羨慕唐聽月,也再也沒有跟小娘說過,我想讓我爹來看我。
我比劃著我的小銀刀,努力讀書識字,幻想著未來有一天,我能掙唐府這個巨大的泥淖,然后將我小娘也一并接出去,過上好日子。
但我再也沒有等到那一天。
沉浸在回憶中,愣神間,忽然有溫涼的力道覆住我的手背。
回過神,卻是景珩握著我的手,輕聲道:
「你嫁過來后,我欺瞞于你,幾番調笑,是我的不是,為補償晏晏,我替你殺了唐聽月,毀了唐家可好?」
我沉默片刻,低聲道:「我的確……傾心于你,但也不想利用你——」
「夫妻本就是一的,我幫晏晏,算什麼利用呢?」
他輕輕攬著我的腰,那雙眼于近在咫尺的距離直視我,燭火躍,如人間星河。
下頜原本凌厲的線條,被披散的墨發微微和。
大約是因為傷的緣故,景珩沒用什麼力氣,可我還是忽然指尖發,心臟也揣在腔中怦怦跳。
他說的沒錯。
我的的確確,無比垂涎他的。
小心翼翼咽了咽口水,我正要湊過去吻他,便聽到景珩的聲音:
「何況,說不定未來有一日我陷囹圄,倒需要晏晏前來救我……」
這話的尾音被吞沒在我的親吻之中。
景珩顯然對我的主很滿意,他笑彎了眼睛,順從地任我作。
只是——
那時我只當這句話是景珩怕我心生負擔,說來安我的托詞。
未料那一天會來得那麼快。
12
半月后,景珩傷口痊愈。
我也總算知道了那夜在宮中發生的事。
他被皇上一封圣旨召進宮中,本以為又有令,卻不料皇上在寢宮中擺了小宴,邀他與長寧侯、七王爺一同宴。
酒過三巡,皇上忽然漫不經心地笑著開口:
「聽聞三哥書房中有個神的匣子,若是府中哪個下人了就得死,朕免不得心有疑,想那匣子中裝的,究竟是何重要之?」
景珩輕啜一口酒,支著下慵懶笑道:「不過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罷了,皇上何必在意?」
七王爺道:「聽聞父皇生前垂危之際,曾召三哥宮,留下一封旨,莫非匣中裝的便是此?」
旨二字,對這些皇子來說,意義非凡。
皇上面上的笑容更淡了些:
「三哥與朕雖非一母所生,然而朕即位后助朕良多,朕心也甚為激。倘若大周沒有三哥,恐怕江山都不穩了。」
這話里的深意和不快,誰都聽得出來。
「臣愿為攝政王作保,王爺對皇上、對大周江山,定然忠心無二。」
寧遠侯忽然跪了下去,先朝景珩低頭行禮,爾后才看向了皇上。
見狀,皇上的神更為不快,邊的弧度完全平了下去。
而七王爺則站起,對著皇上一拱手:
「我近日讀書,看到一則典故,前朝有丞相張維,為表忠君國之,不惜剖心自證,最終了名垂千古的忠臣……」
兩個人一唱一和,最終都默不作聲看向了景珩。
殿氣氛冷肅,景珩執著酒杯,似笑非笑道:「七弟希本王也如張維一般,剖心自證?」
「絕無此意,不過是最近讀了些書,說給三哥和皇上聽著玩罷了。」
景珩輕輕勾了下角:「那確實稀奇,多年不見七弟讀書,今日倒想起來了。」
他說到這里,我不為他了把冷汗:
「你怎麼敢當著皇上的面這麼懟七王爺?單憑他是不敢說出這種話的,能這麼說還不是皇上的意思……」
景珩眨了眨眼睛:「我知道,所以我證給他看了。」
我想到那夜他肩上深可見骨的傷口,愣了片刻,忽然反應過來:「那傷口是你自己下手刺的?!」
「自然。」
「那何必下這樣不留的狠手,你就不能做做樣子嗎?」
景珩嘆了口氣:「若非這樣的狠手,恐怕晏晏此時已然見不到我了。」
我抿了抿,心頭一片酸。
他惡名在外,連我從前未出閣時,被困在唐府后院,也聽過那些可怖的傳言。
然而如今我嫁進攝政王,與景珩相過這些時日,換過真心,才終于醒悟。
為江山穩固,必然要雷霆手段。
而這般不留面之下,也必然有人要背負惡名。
只不過,在先皇的安排下,背負惡名的人是景珩,穩坐江山的人卻不是他。
「如今朝臣忠君,百姓安居,我也該功退了。」景珩抬手,了我的頭發,「當然,退下來做個閑散王爺之前,我還要替晏晏再辦最后一件事。」
「唐家傾覆,于你我、于大周,都是一件好事。」
見我仍然定定著他,神嚴肅,景珩便下嗓音哄我:
「好了,這些事,總歸不在過去,就在未來。而今良宵正好,不若晏晏與我同度?」
他上,穿著一件輕薄細白的寢,襟微,如玉的被照過來的燭籠上一層淺淺暖意。
連同那只落在我腰帶上的、骨節分明的手,都分外曖昧。
我吞了吞口水,接著便聽見他仿佛般的低啞耳語:「這些天,晏晏實在冷落為夫太久了。」
只這一聲,我腦中理智的弦徹底崩斷。
令智昏,我像個耽溺的昏君一般湊過去吻他,含糊不清道:
「你倒是說說,要我如何作為,才算不冷落你?」
景珩無辜地攤了攤手:「為夫重傷才愈,渾無力,只好由夫人任意宰割了。」
那天晚上的紅燭,亮了一夜。
仿佛這一遭,萬事都倒過來,是景珩嫁與我。
他微微倒了一口冷氣:「晏晏這是做什麼?」
我冷笑:「夫君,那天晚上在書房的事,我可記得很清楚。」
他便放棄了抵抗,甚至無奈地嘆氣:「真是個記仇的姑娘。」
13
第二日醒來時,時間已近晌午。
因著景珩傷的緣故,宮里早就來了圣旨,令他在府中休息兩月,不必日日再去上朝。
我與景珩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皇上要架空他手中權力,所給的第一個警告。
「他也在忌憚,畢竟如今鎮守邊疆的幾個忠臣良將,皆為我一手提拔。文臣或能治國,然而護我大周疆土的,卻是上陣殺敵的武。」
「所以書房那個匣子里裝著的,是虎符?」
得知連皇上都知道那匣子的事之后,再結合那一日琇兒告訴我的話,我終于明白過來,
「小宛是皇上派來監視攝政王府的人吧?蓄意接近我,反復出院后,清了你書房每日防守最薄弱之時,了進去,是不是?」
琇兒去準備早膳了,便由景珩為我綰發。
此人心靈手巧,審還很有水平,他在我首飾匣子里挑挑揀揀,最終在鎏金珊瑚排梳下墜了支煙紫的蝴蝶步搖,漂亮得不像話。
景珩對著銅鏡打量片刻,出滿意的神,又取了螺子黛為我畫眉。
「是。」他一邊細細描眉,一邊應我,「負武藝,卻一直藏得很好。當初我中鴆毒一事,也是暗下毒手,我后來命阿然追查,好不容易才查到上。」
我很震驚:「我就說,那瓶毒藥我明明藏著,怎麼忽然跑到了……」首飾匣子里。
話沒說完,我對上景珩仿若傷的眼睛,聲音一下子截住,頓了頓,低聲道:「我沒想過要給你下毒。」
接下那瓶毒藥,也只是為了暫時穩住嫡母和唐聽月。
我嫁過來時,幾乎帶上了所有我能帶走的、我小娘留下的東西,但還有一面巨大的雙面
繡屏風,留在了唐府。
那面屏風,生前繡了很久,說是要留給我作嫁妝。
然而出嫁當日,卻被嫡母扣了下來。
總有一天,我是要回去拿的。
「我知道你沒想過,倘若夫人真要殺我,多的是方法,例如……」
他笑著湊近我耳畔,低低說了幾個字,我的臉一下子燒得緋紅,抓起梳子打了他兩下。
再要時,卻被景珩扣住手腕,按在妝臺上:「不鬧了,夫人,琇兒已然備好午膳了。」
景珩不用上朝后,顯然悠閑許多,甚至時不時帶我出府閑逛看,京城中的首飾鋪子都被我一一逛了個遍。
那一日,我正在一家書畫鋪子里選書,門口忽然傳來些靜。
抬眼瞧去,竟然是唐聽月和一個陌生男子。
那人面容倒也算清俊,只是比起我畔的景珩,未免遜太多,想來應該是與唐聽月有婚約的長寧侯世子。
唐聽月看到我,微微愣了一下,待目落在我邊與我姿態親昵的景珩上時,神忽然變得萬分難看。
長寧侯世子發問:「凝玉,這位是……」
「我是凝玉的嫡姐唐聽月。」我笑笑,「聽聞庶妹與世子好事將近,恭喜了。」
景珩也很配合地在我邊笑:「原來是庶妹,本王景珩,是你嫡姐的夫君。」
唐聽月最用來打我的,便是嫡出的份。
而如今,我頂替的份出嫁,被迫變庶出,偏生又口不能言,連反駁都不能。
是想想,我已是替難了。
和的線里,景珩垂首細心替我整理好襟,又將手中油紙包好的蓮子糖糕遞過來,溫聲道:「夫人的書挑好了嗎?」
他替我付了錢,攬了我的肩膀,當著唐聽月的面走了出去。
果然,剛回府不久,琇兒便來通傳,說有封信從唐府送來,還指名道姓要我看。
我當著景珩的面拆了信,與他一同欣賞唐聽月的氣急敗壞。
「賤人,你竟敢誆我!他明明被你的狐手段迷住了,你卻說他日日毒打你,連口飽飯都不給你吃,究竟是何用意?」
轉頭對上景珩目,我有些心虛地偏過頭去,卻被他著下對視:「夫人說我日日毒打你?」
我干笑兩聲:「許是理解上出現了偏差……」
話還沒說完,景珩便松了手,挽起袖口,出他腕上兩道清晰的紅痕:
「夫人倒是說說,這傷痕是怎麼來的?」
我耳朵燒得發燙。
「夫人還說,我不給你飯吃?」
我尖一聲,撲過去捂住他的:「別說了,別說了,青天白日的,府中還有其他人呢!」
為了緩解燥熱,我轉移注意力似的拿起信紙,繼續看唐聽月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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